“吵架他們吵,采購計劃還得我們自己決定呀。”沈雲钊解釋,“數據庫這麼多,每個庫裡還有不同的期刊、會議報紙、年鑒等等。不同學校要采購的數字資源不一樣,要看自己學科發展現狀、根據實際需求來定。另外經費有限,各單位預算差距也很大,隻能在有限範圍内選擇。”
“這樣啊。”戚昀點點頭。
“哎?”沈雲钊發現盲點,一蹬地面,椅子滑過來,“你留這兒……不會就是想聽我吵架吧?”
“是啊。”戚昀說,“等着看你唇槍舌劍針鋒相對折沖口舌之間呢。”
“對不起哦。”沈雲钊搖頭晃腦笑道,“比不上戚老師妙語連珠……嗯,你看我,就隻能想到一個成語,果然吵不赢。”
戚昀配合他假笑:“嗯嗯嗯。”
“你想聽吵架的話……倒也有案例可以跟你講講。”
“請講。”
“先走先走。”沈雲钊滑回座位關電腦,“下班要緊,咱這可沒有加班費。”
他站起身,勾起椅背上的羽絨服往身上搭。餘光裡,戚昀直勾勾看過來。
“戚昀~”他放慢動作。
“嗯?”
“我穿西裝好看吧?”
……戚昀狠狠一閉眼。
勾起車鑰匙,沈雲钊眼珠子一轉,問道:“喝不喝果茶?我渴了。”
“貴,不喝。”戚昀不太禮貌地拒絕。
“好吧。”正和他意,沈雲钊順着說,“那上你家喝茶去!現成的不花錢,我還特地帶了套茶具。”
一路往車庫走。
沈雲钊開始講吵架案例:“知網,你知道的吧?”
戚昀:“ ……别玩爛梗。”
沈雲钊哧哧笑了會兒,說:“這十年來,每年都有好多學校和知網吵大架。經曆一系列分手斷交再複合——貴,太貴了,續費還大幅漲價,平均漲幅20%,這誰頂得住?”
“咋說呢!”沈雲钊憤憤不平,“讓你知識付費,沒讓你知識搶錢啊!”
戚昀皺眉:“但……能停嗎?它這都壟斷了吧。”
“不太能。”沈雲钊歎氣,“正式出版的中文學術資源95%收錄其中,許多内容都是獨家;并且它資源整合一站式搜索,目前市面上沒有替代産品。既然是剛需,學校迫于壓力不得不買。每年花大力氣談判講價,還得費盡心思研究采購模式。”
“采購模式?”
“比如,之前是統一集中采購,财大氣粗買下來大家一起用。現在麼,超預算了,隻能改用組團聯合采購模式,各院精準提需求,再組團針對性地買、針對性地開放權限。”
戚昀拿的是理學學位,醫藥領域文獻多是英文,看知網不多。但畢業論文總繞不開——“查重系統怎麼說?”
“也要錢啊。”沈雲钊歎了口氣,“50-80萬元不等,每年。”
“這麼貴呢……”戚昀扯扯嘴角,“我還以為買庫送查重。”
“有錢不賺,那不能。說起來,近年知網還推出了‘個刊方案’,又掙一筆。”
戚昀問:“個刊,拆開賣?”
“昂,就是将原本期刊總庫中的文獻,單列出來賣。表面上期刊總庫降了七八萬,再仔細一看,哎喲,個刊還得單賣10萬!赢麻了!”
上了車,沈雲钊打開暖風,羽絨服往後座一丢,再揪着膝蓋上兩層褲子往上提。
戚昀吐槽:“你這什麼褲子啊,彈性這麼差。”
“其實還好,是我不習慣穿西褲。”沈雲钊裝模做樣感歎,“唉,看來這輩子是當不成霸總了。”
戚昀無語。開得了大奔,穿不慣西褲,真行。
“說到哪了?”
“說到個刊。”
“哦,個刊說完了已經。你還有什麼問題沒?”
“嗯……”戚昀想了想,問,“既然它壟斷,國家不出手麼?”
“壟斷分為壟斷地位和壟斷行為。”沈雲钊說,“反壟斷法并不反對壟斷地位,而是反對濫用壟斷地位的行為,比如不公平高價。且看吧……該出手時就出手了。”
“這問題也不隻是國内有。比如荷蘭的愛思唯爾出版集團(Elsevier),旗下期刊《柳葉刀》《細胞》,你們專業應該比較熟悉。2018年美國加州大學就和Elsevier談崩了,訪問權限斷幾年才續上。在這期間,在校學生想看上面的論文隻能曲線救國。”
戚昀問:“常用文獻庫幾乎都隸屬國外出版集團,這樣不是挺危險的?”
“是啊。”沈雲钊歎一口氣,“往大的說,‘卡脖子’風險一直存在;往小的說,用别人的東西,總是受限制的。我們花大價錢買的隻是訪問權限,很多原始數據并不公開。并且訪問同時在線人數也受到限制,具體得看簽的協議。所以,建立大型本土文獻數據庫勢在必行。”
“嗯。”戚昀想起來,“你工作職責也包括這個吧?”
“是包括,但沒你想得那麼高端。現在做的隻是專題數據庫,起步階段。希望之後……會星星之火吧。”沈雲钊側頭看見戚昀認真思考的模樣,又笑着改口,“對,我就是做數據庫的,非常厲害!不要懷疑!”
車子開出,在夜色中緩慢駛向青年公寓。
“還有什麼好玩的事麼?”
“嗯……”沈雲钊說,“你還記得當時我上的那堂文獻檢索講座麼?”
“記得。”
“課上強調了,如果短時間非法、批量下載文獻,學校IP被出版集團檢測到,嚴重的話會導緻封号——不是封學生的号,而是封全校的号。”
“我們被封過麼?”
“目前還沒有。一般來說,使用爬蟲等工具非法下載,封!正當用途批量下載的話……就看具體有多批量了。幾天前我們收到數據庫商的郵件警告,要求圖書館核查。”
“後果呢?”
“核查麼,請學生來喝茶呗……”
車子停下。
沈雲钊啪嗒一聲解開安全帶,一個勁兒開心:“走!咱也喝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