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昀聽得有些頭疼。這倆不是純炮友，又不是純戀愛，什麼都沾一點，屬于關系裡最複雜的一種。他按了按太陽穴：“那麼……如果不考慮其他，你内心最強烈的訴求是什麼？是切斷，還是想和他正式建立戀愛關系？”

龐冉愣了一會兒，才說：“我想和他談戀愛。”

——師生戀問題。

戚昀沉吟半晌，先問一句不相關的：“你為什麼……願意和我聊這些？”

“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說。”龐冉撇開臉，有些難為情，“因為那天你錘了牆，也因為之前兩次見面……你看我的眼神裡沒有惡意。”

“嗯。”戚昀認可她的說法：約等于破罐破摔。正好戚昀意外知道這事兒，且兩人在學習生活上沒有直接聯系，戚昀也并非她真正的鄰居。另加一層“年輕老師”的親切濾鏡——天選傾聽者。

他揪着龐冉的話問：“這事兒‘沒有其他人可以說’，你有認真想過是為什麼嗎？”

“因為師生戀是不被世俗允許的啊。”龐冉回答很快，“就算我愛他，他也愛我，我們還是不能在一起。”

“我不太同意。”戚昀說，“你強調兩次‘他也愛你’，但實際上，他不一定愛你。或者說，他對你并非你想象中的愛情，至少不是那麼純粹。”

“我知道。”龐冉平靜反問，“可是成年人的愛情哪有純粹的呢？”

戚昀又被噎住。也是，他一個孤寡小青蛙懂什麼愛情。

“行，不聊愛情。”他索性換了個角度，“我們聊聊師生關系。從你的角度，師生的身份是世俗對你們的限制，你有細想過它不被允許的原因嗎？”

“因為身份地位不平等。”龐冉語氣毫無波動，像在背法條，“因為教師處于權力高位，弱勢地位的學生很難對此做出有效同意。”

“嗯，這是高校規制師生戀最主要的正當性基礎。”戚昀始終留意着她的神情，問，“但你似乎并不認可這個理由？”

“我不認可。”龐冉說，“我成年了，我确定我基于自願和他建立戀愛關系。并且我們不在同一個學院，不存在他借分數評價剝削利用我。”

戚昀快速做着判斷，這大概屬于危害最小的一種模式——無利益關系的師生戀。

“好，作為老師，我可以給你另一個理由。”戚昀說，“你先回答我兩個問題——你能确定你的專業和化學完全沒有關系嗎？以及你的學業、科研，和高勤完全沒有關系嗎？”他輕點桌子，強調，“我說的是，完全。”

龐冉皺着眉思考，過了會兒才說：“專業沒關系，但學業……我現在進的課題組是他推薦的，算麼？”

“是基于你的學術能力推薦，還是基于你們關系推薦？”戚昀提問很尖銳。

龐冉沒說話。

“你不好定義。”戚昀明了，“所以，這就是關于師生戀的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剝削，占第一；好處，占第二。

龐冉皺着眉：“你是說，我擠占了别人的機會嗎？”

“有這個可能性。”戚昀說，“‘你情我願’的師生戀看似沒有受害者，但人畢竟是情感動物，無可避免會偏心偏愛。教師可能會濫用學校賦予的制度性權力，對與自己有親密關系的學生打高分、給優待、給機會，等等。而這些，在某種程度上，是以其他學生的合法利益作為代價的。”

龐冉說：“如果我認為，我本身就值得這個機會呢？”

“嗯。”戚昀說，“但我剛剛提問的時候，你第一反應是沉默。因為就連你自已，在那一瞬間也對此産生了懷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值得這個機會。那麼，别人對這個事情的懷疑同樣是合情合理的。”

戚昀語氣溫和，但沒給她反駁的機會：“哪怕高勤做到了客觀公正，認可你的學術能力并且不帶個人偏好地做出推薦。但對于其他察覺你們關系的學生或者老師，他們會怎麼看待你所有憑借自己努力而得來的機會？”

“更何況，你不能保證你從未因此而獲得便利，哪怕這份便利并非你本意。”

“這個誤解，對你來說公平嗎？這個誤導，對别人來說又公平嗎？”

龐冉沉默半晌，說：“我沒想過這一點。”

“你沒想過，很正常。”戚昀說，“但高勤不可能沒想過。”

“嗯？”

“師生看問題的角度是不同的。況且隔着歲數，他能考慮、他需要考慮的東西本該比你更多。”戚昀歎了口氣，緩聲說，“再比如說，你認為他愛你，但你有沒想過，他把你帶到青年公寓的這個行為，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

龐冉沒吭聲。

“你會遇到我，我會猜到你們的關系。”戚昀說，“那麼，7樓的另外兩戶呢？樓上樓下呢？會不會也能猜到？又會不會傳出去？會不會有人正好知道你的學院、認識你的同學、導員和教授？”

“高勤在這兒住了一年多，鄰居們互相認識，作息都能猜到七七八八。你的出現是突兀的、不合理的，他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但他還是這麼做了。你認為他尊重你了嗎？”

“是，來這兒是不應該。”龐冉有些惱怒，“但如果是我同意的，是我要求的呢？有沒有可能是我不想去外面酒店？”

“有可能。”戚昀和她沉靜對視，一字一句道，“但他應該拒絕你。既然他對外介紹你是他妹妹，那麼在公寓裡，他就不該和你發生兄妹之外的事。”

“我不否認你對他的情感，甚至我也不否認他對你的情感。隻是我覺得……但凡他有想要和你平穩走下去的心思，就不該過早地把你暴露，更不該過早地讓你們陷入這種關系。”

“那他自己也暴露了不是嗎？”龐冉說，“我同樣抓着他的把柄。甚至說，如果我和他鬧掰了，我去舉報，他的後果比我嚴重得多。”

“嗯，所以你們雙方都不明智。”戚昀往後一靠，“說到舉報……如果他有任何強迫你的行為，我會支持并幫助你舉報。而就算沒有，你的舉報依然成立。按照我們學校現行規範，師生戀的責任主體在教師一方，你不會受到任何處罰。”

“我不想舉報他。”龐冉垂着視線，“我……我也知道這是一段不健康的關系。我隻是……難以放棄。”

“其實道理你都明白。”戚昀抿了抿嘴唇，緩聲說，“我不會罵人，我也不認為我有能力、有責任‘罵醒你’。你需要理由，我就給你理由：一、你們的感情并不對等；二、師生關系是個随時可能被引爆的大雷，你并不能承受所有可能的後果。至于要不要斷、怎麼斷，你得自己做決定。”

龐冉沉默。

過了很久，才小聲說：“知道了，我回去好好想想，謝謝你。”

“今天的談話内容我不會傳出去，也不會刻意去查你的個人信息。”多說無益，戚昀最後問一句，“其他……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