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氣氛随着謝無籌的到來而略微緩和,他仿佛天生就能掌握所有人的視線。
所有人都在注視他。
玉慈尊者的名号在修真界如雷貫耳,年紀輕輕便實力深不見底。
最為出名的是,在他尚未名聲大噪時,曾一人一劍屠戮蠻荒妖魔之域,域内血肉橫飛,堆積成山,血流成河,而他毫發未損,手中牽着一個小孩,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弟子宋乘衣。
域外夏日卻下起了紛紛大雪,大雪連下三日,為人所震撼。
自此謝無籌便橫空出世,一躍居于修真實力排行榜前五。
那時無數劍修挑戰他,卻铩羽而歸,無人知曉他的身世背景或實力,他愈發神秘且傳奇。
後來他被昆侖仙宗邀請,掌管劍宗。
他性溫和悲憫,容貌出塵,如天上仙,因而被尊稱為“玉慈仙尊”。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青年眉眼不變,視線準确地定位到老者手中的傳訊筒,微微挑眉:“蓬萊島島主想用我弟子的命來抵晏樂峙的命?”
傳訊筒那邊直截了當道:“難道不值嗎?”
青年笑了笑,沒有直接回複,轉而道:“我這弟子性嚴謹強硬,常常得罪人了也不知變通,是我做師父的錯,我自會罰她,親自将晏樂峙放出,請蓬萊島主給我個面子。”
他的言語不疾不徐,随後如玉的右手伸出,金色光芒閃過,一塊含着精純靈力的法器懸在他的手中。
“此是須彌鏡,我就将其賜予蓬萊,我唯一的要求是蓬萊即刻便帶晏樂峙回昆侖,如何?”
此話一出,衆人皆驚,竊竊私語聲随之響起。
那可是須彌鏡,傳說中的神級法器,能在不損害人身體的狀況下,帶着至多三人長距離移動,同時可使用次數隻一次,可以說是非常珍貴且絕迹的法器。
但尊者願意用須彌鏡來做出交換,态度十分明确。
須彌鏡不要了,晏樂峙也會放,甚至是玉慈仙尊親自去,給足蓬萊面子,但晏樂峙必須即刻離開昆侖,返回蓬萊,屆時六個時辰已過,魔魇是否吞噬晏樂峙,也真相大白,後果需要蓬萊自己擔。
但這有一個很明顯的前提—尊者完全相信宋乘衣的判斷準确。
現在壓力來到蓬萊這邊了。
蓬萊這邊可以選擇不相信宋乘衣判斷,認為沒有魔魇,直接将晏樂峙帶回去,也可以選擇相信宋乘衣,讓她去除魔魇。
蓬萊島衆人看向堂中站着的一對男女,隻覺兩人不愧是師徒。
雖然謝無籌的言語溫和,但絲毫不掩飾其中的強勢感,讓人無法忽視。
現在是選擇的時候了,傳訊筒那邊沉默片刻。
明明一刻鐘時間都沒到,但卻仿佛是過了漫長的時間,随後道:“既然尊者相信弟子,我又有何不可呢,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蓬萊島主贊歎道,随後淺淡道:“昆侖試劍會據說宋乘衣是守劍人,我将親自啟程前去觀賽,一探風采。”
這場本來很嚴重的風波,随着謝無籌的到來,消散的無影無蹤。
宋乘衣與蓬萊老者往刑罰堂去時,腦海中一直閃過師尊臨行前跟她說的話。
那時,堂上的人都已離開,隻留下她和師尊。
師尊袖間的兔子膽子也大了些,從師尊袖間鑽出,溫順地蹲在他的手心。
兔子的腦袋輕輕擱在師尊的腕部,貼着古樸佛珠,眼眸烏黑中帶點紅。
師尊唇畔帶笑,修長的指尖則緩慢地梳理着兔子雪白的絨毛。
甚是和諧又默契的景象。
師尊分出一點心神給她,擡眸間,眉眼溫和,略帶笑意,眼中還有尚未褪去的溫柔:“解決完以後來蓮霧峰找我,我有事要對你說。”
宋乘衣當然知道師尊接下來會怎麼做,按照書中的劇情,師尊即将會收下蘇夢妩為弟子。
她緩緩摩挲着腕間的陌生手镯,眼睫垂下,在冷白的臉上打下一道陰影。
她的性格其實與書中較為相似,但也有不同,書中感情熱烈且偏執,瘋狂地敬仰師尊,後期産生了一種偏執,因而心魔入體,她則不是這樣,她追求的是整體利益的最大化。除了生存,沒有任何人能阻礙她。
她又想起了,十三年前,那年她十歲,在蠻荒煉獄,初遇師尊的場景。
那時,她還是大妖的儲備餐,鎖在暗無天日的密室内,不見天日。
大妖每隔三天來放她一碗血,每隔一周來割她一塊肉。即使她的傷口與旁人不同,總能很快愈合,但長年累月的血包生活,讓她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病弱、疼痛、生不如死。
她知道自己有很大可能會殘酷地死在這無人問津之處,但如果不做出行動,會死的更快。
但她不想死,她總試圖尋找希望,但一次次絕望。
最後,她親自剖開自己的心尖血,用最精純的血,吸引到了最強大的魔魇。
她甘心被魔魇附身,順從地讓魔魇掌控她的身體,魔魇重傷了大妖。
那時魔魇還未能完全掌控出現的時間,于是她在大妖最虛弱的時候出現了。
她用最痛苦的方法生生将大妖千刀萬剮,當着大妖恐懼又絕望的眼中,啖其肉,吞下了其修行百年的妖丹,踉跄起身,忽見前方一白衣飄飄的青年正望着她。
前方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後方是萬妖窟,萬妖嘶吼,深黑的瘴氣帶着不詳的氣息,席卷之地,寸草不生。
然而在此等人間煉獄,身前卻站着個天人之姿的青年。
他身着素衣長袍的青年,站在萬魔嘶吼,骸骨遍地的魔域,卻纖塵不染。
巨大的反差,讓人心中生寒。
她遍體鱗傷,鮮血浸濕衣衫,身側是死相凄慘的妖,暗處無數小妖觊觎她的血液,垂涎欲滴,想生吞活剝了她,但卻忌憚青年,不敢上前。
宋乘衣覺得這青年離開以後,自己要麼被萬妖撕咬成碎片,要麼爆丹而亡,肯定是活不成了。
她想活。
于是她于妖骸中朝着青年伸出手,聲音嘶啞難聽:“求求你。”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以為自己死了,但她沒死。
隻見那青年微微一笑,唇彎起了一道弧度,恍惚中竟像是荒野中盛開的百花,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豔,伸出修長如玉的手,掌心向上,“跟我走吧。”
自此,宋乘衣便一直跟着師尊。
師尊溫和慈悲,已識乾坤大,尤憐草木深,心懷大愛,但這種悲憫是有距離的,如同端坐高堂之上的觀音,如同高山之上永遠無法攀折的花。
他的強大矜貴,更是将這種距離感推到極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