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滴水不漏，又格外體貼，挑不出半分錯處，但她總覺得聽得别扭。

那種苛求的、佯裝的完美感，不自覺地讓她想起了另一個人。

過度的完美會産生割裂感。剛剛顫抖着不肯松開她的手的姜元，和如今說出這話的姜元，當真是同一個人嗎？還是說，世家子弟都會有兩張面孔？

“你真的這樣想？”她不鹹不淡地張口。

“是的，我是真的佩服。黎姑娘劍術了得，是罕見的天才。”姜元說得很是誠懇。

的确了得，頗有澤霄真人的劍風。即便有着竭力隐瞞的痕迹，但還是讓他想起了那位前兩日剛和他比過劍的姑娘。

他眼睫一斂，輕輕地垂下。

趙輕遙也不想在此事上過多地糾纏，很快地轉移了話題：“你是怎麼發現狐妖不對勁的？一下子就出來了。”

“我在縛仙索施了陣。繩索脫落，我必能感應到。此狐妖之前一直以人形示人，不知為何，忽然化作妖身，還發了狂。”

“怕是和外面那群人有關。”趙輕遙偏頭示意。

黑壓壓的人群仍站在大門外，一道道壓抑的視線緊緊跟随着屋内的兩人。唯一不同的是，狐妖倒下後，他們蒼白的臉上，比先前多了一絲笑容。

不笑還好，一笑起來更瘆人了。若不是此刻窗外天光破曉，定能把人吓得個半死。

“你的聚靈燈剛剛沒打碎吧？”姜元與人群對視良久，忽然開口。

趙輕遙一怔，卻又很快搖頭：“沒碎，但也裡面沒靈氣了。我現在可使不了什麼功法。”

雲訣陣所能提供的靈氣，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她現在有些懊惱，早知道姜元時刻在盯着狐妖的情況，她剛剛才不會出手，用掉燈裡的最後一絲靈氣。

“舉着燈着出去吧，他們不會傷害你的。”

趙輕遙眼光一瞟：“什麼意思？”

倒也不是她過度懷疑。前世成為黎明珠後，她成功收獲了不少嫉恨的目光。出身低微卻身居高位，嫉妒她的人多，想害她的人也多。

她倒是不介意陪那些人玩玩，但見多了那些愚蠢的害人招數，她也覺得有點煩躁。

如今姜元說的這話，和那些試圖來騙她害她的話術，倒有幾分相似。

“黎姑娘，我們現在是一起被困在第八峰的同伴。”姜元頓了頓，似乎看穿了她的顧慮：“我沒有理由會害你。”

那如果不是同伴呢？

趙輕遙頭疼得很，不想再思考這些問題了。中州本家的世家子弟說話，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她煩得很：“那便試試吧。”

她沒有再看姜元一眼，提着聚靈燈向前走了幾步，徑直站在了“人牆”的跟前。

每往前走一步，那些“人”的嘴角便咧得更大一些。待到她停下腳步站穩時，所有“人”都綻放出了咧到了極緻的笑容。

面前的七旬老妪睜圓了黑漆漆的雙眼看着她，恨不得兩顆眼珠子都黏在她的身上。

趙輕遙心中實在發怵。她硬着頭皮舉着燈，試圖從人牆中擠出一條可以通行的縫來。

下一刻，聚靈燈猛地亮了一下。

是錯覺嗎？趙輕遙眨了眨雙眼。

不，不是錯覺。

聚靈燈觸碰到老妪身軀那一刻，象征的靈氣的一點光亮，從她心口處飛出，沒入了聚靈燈中。與之相對的，她的身體迅速虛化透明，在消失的最後一刻，隐隐透出了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男子模樣。

一個人消失了，剩下的人卻接連靠攏。

趙輕遙并沒有去主動觸碰他們。可無數雙手卻同時伸出，不約而同地搭在了聚靈燈上。

點點靈氣飛舞而來，聚靈燈的青色光芒亮到了極緻，瞬間點亮了小半個天地。

趙輕遙已無法挪開自己的視線。

壯漢的皮囊下是風華正茂的妙齡女子，孩童的身軀下藏着目光堅毅的少年劍客；有人塗抹着百年前流行的妝容，有人卻披帶着千年前盛行的裝束……

但至少此刻，他們的手彼此重疊。

所有人都消失的那一刻，天地間仿佛傳來了一聲極其輕柔的喟歎。

趙輕遙久違地感受到了，周身環繞着的、充盈的、豐沛的靈氣。

“怎麼回事？”她拎起聚靈燈，忍不住扭頭看向姜元，卻險些輕呼出聲——

周圍的環境，全部改變了。

原本世外桃源的般的村莊，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兩側立滿高大神像的狹窄小路。

唯一不變的，是狐妖曾向他們提過的村口的榕樹和地仙娘娘的廟宇。

它們屹立在小路的盡頭，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