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叁從來沒有仔細回憶過跟鐘昊的曾經，也是因此她能夠斷然說出，确實沒有愛過他的這句實話。

但是在幼稚人的過往裡，愛不愛真的很重要嗎？

那是心浮氣躁的年紀，周圍都充滿着青澀戀愛的狂躁氣息。她身邊從來不缺異性，但卻缺乏那種能夠發展暧昧關系的異性。

因為蔣叁有古怪的脾氣，老是計劃着别出心裁地鶴立雞群。高一開學就跟範伽奇莫名其妙打成一片，然後在兩個月之後坦然在女生宿舍裡承認自己對他的喜歡。

對的，就是這麼古怪的人。

她當然一點不懷疑這話最終會傳到範伽奇本人的耳朵裡，但她絲毫不怕。反正自己從沒想過在一起這件事，所以坦坦蕩蕩地喜歡，又如何呢？站在這種道德的制高點上，反而會把對方架到一個尴尬的局面——究竟該如何再對待她？而她又将如何對待我？這是一個非常考驗人品的難題。

所以細究起來蔣叁這種喜歡捉弄人的習慣，真是從高中就養成的脾氣。

然而就算是說到鐘昊自己，其實也很難把對蔣叁的感情形容得如此，偉大而難忘。

因為畢竟從一開始，兩個人的結識就是小打小鬧。

汪洋溢評價過，蔣叁這個人大概是有什麼同桌癖，因為最開始跟範伽奇坐一起，喜歡了範伽奇，後來跟鐘昊坐一起，又順理成章地喜歡了鐘昊。

這人就像一隻捕蠅草，管他經過身邊的是人是鬼，全部都啪地一聲吸到自己的大嘴裡。

鐘昊認為，這可能是一種雛鳥情結。

一個人新到一個全新的環境，又是從初中到高中的情窦初開的轉變，自然而然對異性的興趣會在這個階段突然伸長了天線一般，到處索取。

有時候鐘昊自己都能想通，或許那個時候，他隻是剛好出現而已。

畢竟，蔣叁于他而言，也是剛好出現而已。

剛好出現這麼一個機靈古怪的小人，剛好出現這麼一個不知分寸的姑娘，剛好出現這麼一個總是笑着嘲諷，剛好出現這麼一個總是統一戰線——

興趣相投，品位超合，而又嬌小可愛，渴望關注的小孩。

這讓他，非常喜歡。

鐘昊沒什麼朋友，脾氣暴躁，為人傲慢，毛手毛腳。蔣叁卻像個花蝴蝶，小太陽，無論什麼時候，什麼話題，都能立即跟人打成一片。程多多非常喜歡她，總是試圖去摸摸她的頭。

她卻偷偷跟他抱怨過，那是自己前一天晚上沒來得及洗的頭發。

鐘昊會哈哈大笑，然後得意于自己才能窺見她的真心。

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她。

喜歡到在知道程多多對她的一見鐘情之後，還是堅持自己的喜歡。

“你知道嗎？”在晚自習結束後，風雨操場的夜晚，鐘昊悄悄牽着她的手，走在長坡上，“程多多說，把你讓給我三年。”

“你們真是......”她道，“日漫看太多把腦子看壞了。”

“我要的可不隻是三年，”鐘昊繼續，“五年，十年，一百年，一萬年，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他還記得那晚的夜風。

但是除了夜風之外，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自己那雙因為有人路過而匆忙松開的手，不記得下意識往旁邊邁步，試圖拉開距離的自己。

蔣叁卻是記得非常清楚。

“我讨厭鐘昊，”她說，“他讓我覺得我自己，很上不了台面。我讨厭他讨厭到惡心的程度，我甚至看到他都想吐。我跟他在一起，基本上要時時刻刻保持一副癡呆狀，因為男人喜歡我癡呆。我讨厭班上那群宅男，因為他們總是意□□人都是笨蛋，我要是走在路上平地摔倒，他們會高興得哈哈大笑，然後用一種憐愛寵物的方式把我扶起來，然後叫我笨蛋——”

胡當歸啞然：“盡管如此，你也還是因為他被折騰得死去活來——”

“因為我相信愛情啊！”蔣叁大喊，“我是會忍耐的！我以為隻要兩個人在感情裡扮演好各自的角色，一切就能夠水到渠成。他讓我覺得滿足，覺得在課桌下牽手是一種幸福，覺得瞞着全班的人談一場隐秘的戀愛是一種浪漫！”

“但是，他從沒把跟我在一起當做是一種值得驕傲的東西，”她說，“這令我挫敗，而這挫敗，就是我這糟糕人生的開始。所以我讨厭鐘昊，永遠讨厭。”

鐘昊在努力消化蔣叁的話。

在他過往的這麼多年來，鮮少聽到有人這麼直白地對他的感情進行評價。在跟蔣叁重逢之前，他設想過無數橋段，也早就做好了會被她罵得狗血噴頭的準備。

蔣叁是個牙尖嘴利的人，蔣叁是個非常記仇的人，蔣叁是個認定方向就堅決不會回頭的人。

但他不怕這些，他不怕蔣叁恨他，讨厭他，厭煩他。

他隻是忘了一點，蔣叁會完全不在乎他。

這簡直出乎了他的預料。

畢竟在他的世界裡，兩個人隻要在一起過，就必定會在感情上有所糾纏，無論是愛，還是恨，都是無法磨滅的一段記憶，一段刻苦銘心的回憶。所以仰仗着這種回憶，他能夠大着膽子，硬着頭皮，來接受蔣叁的責罵，以及那些尖酸刻薄的諷刺，這些都無所謂。

因為隻要蔣叁還願意恨他，厭煩他，那他跟蔣叁之間的締結，就還是有效的。

恨比愛長久。他總想。

“我......”他似乎是語塞了，“我以為隻要我自己變得更加成熟，更加優秀，就能擁有更好的理由重新站回到你身邊......”

“不是這樣的，”蔣叁道，“喜歡一個人或者讨厭一個人，不是因為具體的某個點，而是因為他就是他。你變得優秀又如何，長大了又如何，你不是他，這就不行。鐘昊，我非常感激你讓我認清楚我自己是個爛人，我會因為你的外貌，你的形象，你被人群簇擁成王子，跟你在一起會讓我覺得虛榮心得到滿足，我會因為這些東西喜歡你，那是我十七歲時候的想法，但現在我想要的，是我以前沒實現的願望，是我的虧欠。”

“什麼虧欠？”就是這一秒，鐘昊多希望她口中所說的虧欠至少有一點是關乎于自己。

“我對不起一個人的虧欠，”蔣叁道，“這種虧欠就像是埋在土裡，經曆長久的時間變化形成的炭，隻要在某一天露出地面，沾上火星，就會驟然爆裂開來。我是個爛人，我在感情裡所有的原動力都來自于我自己的欲望，我想要關注，所以我愛你，我想要陪伴，所以我愛别人，現在我想要彌補對那個人的虧錢，所以我去持之以地愛他，這些都是為了我自己。”

臧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