竈房熱水摻了少量的鹽和糖,等放溫後再一點一滴給純狐卿喂進嘴裡。
甯野刻意做了電解質水,也不知道對狐狸有沒有用。
他神智不清,拉着她胡亂呢喃,内容是什麼甯野一句沒聽清,倒是聽清難受二字。
汗液大量泌出,純狐卿整個人跟從水裡撈出來那般,衣裳緊緊貼在身上。
“我,幫你把外衫脫了?”甯野猶豫問道。
他不回答,半阖雙眸,盯着某一處不斷說胡話。
黑眸褪去,露出原本那雙異色眼瞳。長發與眉睫的黑色也慢慢褪色,恢複成銀白。耳朵尾巴放出,整隻狐狸都濕淋淋的。
甯野半跪起身,先是解下他的腰帶。她原以為純狐卿隻是吃太多清涼丸難受。
可當她雙手觸碰到他領口時,看着恍惚的狐狸忽然睜開雙眸,眼中帶了殺意,他歇斯底裡大吼:“别碰我!”
最後一字已帶哽咽之音。
他吼完,神智似乎恢複一瞬的清明。
甯野雙手擡起,目光卻不由自主放在他脖頸處的吻痕,胸口的劃痕還有血淋淋的手指上。
似有一隻手在她胸口狠狠揪了一下。
她擡起手,安撫他:“我不碰你,不碰。”
純狐卿安靜下來,定定凝視她,兩縷水光從他紅透的眼尾淌下,流入發中,他沙啞着嗓音,擡起手去碰她。
甯野連忙抓住他的手,頭一回體會到心疼人是什麼滋味,她感覺自己眼睛也有點發熱,卻硬生生忍住,溫和地問:“我在這,你要什麼?”
“阿野……”他輕聲呢喃,“我想回家。”
回他的洞府,回他的溫泉,回到他無憂無慮的狐族地盤,和一堆毛茸茸在一起。
他再也不嫌小輩愚笨,長輩整天神叨叨邊修煉邊因突破不了境界到處發瘋。
不嫌祭司整天撿些五顔六色的小瓶子裝那些稀奇古怪的藥汁。
不嫌門前那棵樹妖說話半遮半掩,總勸他學占蔔卻總是教一半留一半。
他隻是……想家……
甯野微微一愣難以言喻的酸澀湧上心頭。
她勉強笑笑:“那等你好了以後就回家好不好?”
“不好,不好……”他流淚流得更兇了,“不好……任務未完成,祭司長老不會讓我回去。我要是回去,你們怎麼辦?不會有仙人來幫你們,隻有我,隻剩我,鏡子裡的人隻有我能看到。換作其他仙人,他若有私欲你們怎麼辦?阿野,人間很好,我每過百年都會來人間,我不想你們的家被魔族侵蝕,也不想再有那麼多戰争……”
甯野撇過頭,忍下淚意。
他的願望,也是無數人的願望。
誰願戰争頻繁,流離失所?
誰願魔族侵擾,終日遷移?
至此。
甯野總算理解赤狐祭司說的那句話。
你需要他。
不僅她需要他。
開鑒需要他。
還有成千上萬的人需要他。
不會有仙人幫助凡人,他們忙着修煉飛升。欲念過重,人人皆有私心,仙人也不例外,還有誰會來幫他們?
好不容易忍下,甯野試試碗裡的水溫,拭去他眼角淚水,笑着說:“好啦,别想這麼多,我們快得手了不是嗎?你流了這麼多汗,喝點水補充下。”
純狐卿卻捂住嘴,甯野一看,立刻起身把木桶拿過來。
果然,純狐卿迫不及待趴在木桶邊緣,把臉埋進去,吐出大口清水。
甯野半撐着他,心疼地給他順背。
都說心疼男人是倒黴的開始,這是隻狐狸……
應該不會倒黴吧?
想着想着,甯野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清醒清醒。
都什麼時候,還想這玩意!
她望着藥物副作用下的狐狸,銀發尾巴被汗打濕,變成一绺一绺的,不複之前的蓬松柔軟,慘兮兮地垂落。
好不容易喘勻氣息,純狐卿狼狽跌回地鋪,總算清醒許多。口脂洗去,他虛弱得唇色慘白:“你,你能不能出去下?我想換衣服。”
“……好。”甯野連忙提上木桶出門。
門被關上。
純狐卿輕輕呼氣。
他艱難坐起,剝去自己身上的衣衫。
被魔物吓出心理陰影,到現在都未平複。
他爬到鏡子前,看到銅鏡中自己脖頸處,鎖骨之間俱是蛇蠍魔頭留下的吻痕。
純狐卿恨地捶桌,手指頭傳來劇痛。
他這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有傷,忍着痛,剝下隻餘一絲皮肉連接的一枚指甲。鮮血淌下,滴入深色衣擺。
平日裡最怕痛的狐狸此時卻一聲不吭,冷汗涔涔。
十指連心,剝甲之痛堪比酷刑。
他抱着自己的手,止不住顫抖,像有人拿烙鐵夾子不斷松開又夾緊指頭,又似獄卒拿着燒紅的鐵錘一下又一下捶在指骨上。
屋外。
甯野腳步聲傳來,停在房門前,敲了敲。
純狐卿痛得說不出話。
“純狐卿?”她站在門外,沒有聽到動靜,“我進來了?”
“等,等一下。”
他聲音不大對,甯野幹脆推門進去。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鮮血淋漓的指頭,一片指甲丢在桌上,沾着一小塊碎肉。
純狐卿慌忙放下,要用袖子遮住。
甯野兩步跨來,抓住他的手:“之前你受傷時用的藥還有沒有?”
他氣息紊亂:“在我床頭。”
她去翻找期間,純狐卿在自己尾巴裡抓下一團毛,變出新衣換上。
等甯野找到那瓶藥,回過身來看到他已攏好衣領。
“藥剩得不多。”她說,蹲下身撥開木塞,往裡挖出膏藥。
純狐卿知道,弱聲道:“嗯,出去後……我再讓他們送些來。”
冰涼藥膏抹到傷處,疼得他一激靈。
甯野死死按住,幹淨利落給他上完藥,然後纏上幹淨白布。
“脖子上……要嗎?”擔心他想起不好的回憶,甯野到底沒說的太明白。
他聽到她的問話,臉色瞬間蒼白,眸中殺意與屈辱湧動。
好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