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溫收斂了情緒,但眼底始終有茫然。
“你說你把事情都忘了,又是怎麼記起我的?”
蘇瞿白将手伸到梁溫頸側,手指掀開一點衣領,将露出的一截黑繩抽出,黑繩上綴着白玉墜。
他适時收回手,梁溫低頭看向那個白玉墜。
她取下,黑繩戴了好些年,已經有些磨損了。
“這個是你父親留給你的。”因着梁溫低垂着頭,蘇瞿白看不清她的臉。
也不知道她現在是何情緒。
梁溫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那個玉墜子,溫潤的觸感,是個極好的品質。
“走吧。”梁溫将玉墜子系回脖頸,擡眼看着他。
“好。”蘇瞿白吹滅火折子,再也看不清梁溫的臉。
他将梁溫放回背上,用藤蔓将他們二人系緊。
一點一點向下爬。
這裡實在是太深了,越往下寒意越重。
蘇瞿白呼出的每一口氣息都帶着白白的氣,梁溫用力抱着他的脖頸,兩人緊貼的地方倒是溫暖。
“柳薇會出事嗎?”
蘇瞿白想了想:“不會的,她那麼聰穎,定然會給自己留條退路。”
“那元岐呢?”
“元岐是柳薇的人,她會保他的。”
梁溫其實都明白,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但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什麼都問完了,什麼都說完了。
梁溫找不到開口的理由了。
她閉上眼,慢慢沉入黑暗。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了耳邊有稚童的讀書聲。
一聲又一聲,那麼稚嫩的聲音,一闆一眼的坐在窗前讀書。
一本又一本。
好像這輩子都讀不完一般,好生冗長。
蘇瞿白感受到梁溫平穩的呼吸後速度慢了些,不僅是為了讓她好好休息,更是因為接下來的路沒有凸出的平地了。
這意味着,蘇瞿白得一口氣爬下去。
不然,一但缷力,他們都要摔下去。
柳薇他們準備的藤蔓自是不夠支撐他們爬到崖底,但蘇瞿白下來時隻留了兩根剩下的都割下來系在身上。
多留一根是怕一根藤蔓撐不住兩個人的重量,每到藤蔓末端,蘇瞿白便解下一根藤蔓系上,就這樣一點點往下爬。身上的藤蔓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蘇瞿白仔細辨别着腳下,對梁溫的注意自然就減弱了,也就沒注意到梁溫呼出的氣越來越熱。
身體被寒冷麻痹了,蘇瞿白隻會重複着往下爬的動作,思考不了一點。
崖底上的岩石越發少了,濕泥越來越多,蘇瞿白的烏靴被劃破了。
蘇瞿白好似聽到了水聲,滴答滴答的。
他朝下一望,焦黑色的土地上長滿了枯樹,樹上的葉子稀落。
幹裂的嘴唇咧起笑,他稍稍偏頭:“梁溫……”我們到了。
話沒說完他就感受到了梁溫的不同,梁溫的頭沒有依靠的倒着,眉頭微蹙。
他沒有拖延立刻往下爬,快要接近地面時卻雙腿一滑,兩個人都掉了下來。
蘇瞿白趕忙翻身墊在下方,解下腰間的藤蔓,探查起梁溫的情況。
“梁溫。”
“梁溫。”
蘇瞿白一聲聲喚着,手撫向她的額頭。
好燙!
得降溫,對。
蘇瞿白想到他方才聽到的水滴聲,扯下自己衣擺的一塊布來,将梁溫放在樹後遮風。
自己去了四周尋找,火折子再度亮起,沒見到水。
他将耳朵貼緊崖壁,除了自己的心跳聲還聽到了微小的水聲。
他順着往前走,最後在一處凹陷的崖壁上找到了濕漉漉往下流的水。
他将那塊布貼上去,等全部洇濕疊好,跑回放在梁溫的額頭上。
摘下寬大的葉子,又取了些幹淨的水喂給她。
他想起他給過梁溫救命藥,此刻也顧不上男女有别了,解開她的外袍,摸向她的腰間。
匕首。
不是這個,蘇瞿白扔到一邊。
瓷盒。
是這個,蘇瞿白一把揭開,随後發現裡面空空如也。
她都用下了。
蘇瞿白心下緩了緩,用下了就好,用下了就好。
三顆都用了,命絕對能保住。
他将梁溫摟緊懷中,每過一會兒就要将額頭貼上去感受。
梁溫睜開眼時,直直對上蘇瞿白的眼。
“蘇瞿白,我做夢了。”
“那個夢……太可怕了。”
“在夢裡,有一個小孩兒,不哭不鬧,隻是坐在窗前看書,從早到晚。”
蘇瞿白伸手蒙上她的眼:“夢都是假的。”
“别信。”
梁溫閉上眼,睫毛劃過蘇瞿白的掌心,癢癢的。
“可那太真了。”梁溫知道不是假的。
她被禁锢在那個小孩兒的身體裡,一動不動,被迫和她一起看書,看書,還是看書。
“我沒事了,走吧。”梁溫取下他的手,将額頭上的濕布取下。
還是有點熱,但是時間緊迫,因為她已經耽誤了不少事了。
得加快了。
祖母還等着她呢。
她得趕回去,不能将祖母留下。
梁溫被攙扶起來,對着身旁的蘇瞿白道:“你去幫我找根能杵着的棍子來。”
“我背你。”蘇瞿白作勢就要蹲下。
梁溫拉住他:“不用。”
“蘇瞿白,你太累了,我可以的。”
蘇瞿白起身,笑起來:“你心疼我啊。”
“是啊。”梁溫毫不遲疑。
蘇瞿白反倒沒開口,沉默了。
默不作聲去找棍子,也不知是沒走穩還是沒看路,腳下踉跄,差點摔了。
梁溫看着,笑了聲。
梁溫杵着柺,一蹦一跳的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