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天地間起着薄霧,細密的小雨斜斜穿透白霧,瓦檐珠串似的雨滴哒哒的墜在地上,蓄起一汪積水。
諾大的府院中,卻滿是嘈雜的聲響。
門庭擠滿了衣彩鮮亮的丫鬟,臉上挂着焦急的神情,她們齊齊望向屋内,滿地名瓷碎片,錦緞衣料。
她們堵住門,伸出白嫩的手攔着一名瘋瘋癫癫的美婦人,卻又怕用力拉扯弄傷了她。
崔嬷嬷端着藥快步跑來,幾個機靈的丫鬟見了上前抱住美婦人,用力将她往屋内帶,壓在床上,禁锢住手腳。
崔嬷嬷也顧不得規矩,跪在床榻邊,扼住美婦人的下巴,撬開她的牙關,将手中的藥喂下去。
美婦人掙紮的厲害,藥嗆了幾口咽下去,剩餘的便都被她吐出來,順着脖頸滲入被褥中。
崔嬷嬷見藥灌不下去,便轉頭急促問道:“柳醫女還沒來嗎?”
“已經去請了,就快到了。”
她又問:“主君呢?”
“主君一早就去了練武場,已經派人去找了,正往回趕呢。”
崔嬷嬷轉回頭,看見美婦人一臉癡狂樣,便紅了眼眶:“夫人,您清醒清醒啊。”
被崔嬷嬷喚作夫人的美婦人正是幽州節度使沈巍的妻子——衛雲颍。
柳醫女趕來前,崔嬷嬷又給衛雲颍灌了一碗湯藥,這次倒是沒撒出來多少。
衛雲颍掙紮的力度逐漸變小,瘋狂混沌的意識平和下來,擒制着她的丫鬟們漸漸松開手腳,被崔嬷嬷調換出門。
崔嬷嬷看衛雲颍的眼睛不斷的流淚,目光呆滞,愣愣的一動不動,心裡疼得緊。
她是衛雲颍的奶嬷嬷,從小看着她長大,從一個奶娃娃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後嫁人成為溫婉的當家主母,再後來成了這副模樣。
“夫人,夫人。”崔嬷嬷輕聲喚着她。
衛雲颍不看她,隻是愣愣的流淚。
屋外有輕盈的腳步聲,丫鬟輕聲道:“崔嬷嬷,柳醫女到了。”
“快帶進來。”崔嬷嬷起身。
扇門被打開,嘎吱聲響起,一女子戴着幂籬,肩上背着藥箱,被丫鬟帶進來。那女子身上被雨水洇濕了裙擺,發絲間還有水霧,腳下也踩出着水印。
丫鬟将人帶進後便阖上門退了出去。
崔嬷嬷湊近她:“柳醫女,您可來了,快來看看我家夫人,今日才醒便犯病了。”
柳醫女放下藥箱,取下幂籬,轉頭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來,此人正是那日狀告公堂的女娘——柳薇。
柳薇坐在床榻旁擺放好的小杌上,從軟被裡拿出衛雲颍的手,撥開柔軟順滑的衣袖,将手搭在皓白的腕間。
崔嬷嬷站在她跟前,靜靜的等候着柳薇号脈。
柳薇收回手,又在睜着眼的衛雲颍的上方擺手:“喂了幾碗藥?”
“兩碗,第一碗才喝了兩口便全吐了,後來又喂了一碗。”崔嬷嬷惴惴不安,眼裡是遮掩不住的憂心:“是喝錯藥了嗎?”
“沒事,那藥本就是安神的,開的溫和,兩碗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柳薇搖頭。
柳薇走至桌案旁,執筆寫下兩張藥方遞給崔嬷嬷:“崔嬷嬷,上面這張水煎内服,下面那張是藥浴,還跟以前一樣的用法。”
“崔嬷嬷催着快些備好,一會兒我給夫人針灸,針灸結束後便要用。”
“好。”崔嬷嬷接過迅速浏覽一遍,便拿着藥方出去了。
柳薇看向床榻上的美婦人,轉身打開藥箱,從裡面拿出一截熏香,用燃着的蠟燭引燃,袅袅白煙蜿蜒向上飄去。
她走近,将熏香湊近衛雲颍鼻尖,并用另一隻手輕輕扇動,确保那白煙被衛雲颍吸去。
衛雲颍在熏香的作用下漸漸閉上眼,呼吸平穩的睡過去。她又從藥箱中找出包着銀針的布袋,一針一針刺進穴位,針尾快速的小幅度震顫着。
與此同時,府門口,紅鬃烈馬疾步馳來,街上的百姓向兩旁躲閃着,目光追随着馬背上的人。
府門口的小厮一見那道身影,立刻迎上去:“主君,您可回來了。”
沈巍翻身下馬便往府裡走去,小厮趕緊接過缰繩照料着他的愛馬。
穿過曲折的長廊,終于到了主院,才進門,烏泱泱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低着頭,沈巍擡手讓他們起身便沒在管往裡面走去。
正好撞上端着藥的崔嬷嬷,他手疾眼快的接過灑了幾滴的湯藥,問道:“夫人怎麼樣了?”
“柳醫女在裡面呢,應當是沒什麼大礙。”
沈巍端着藥推開門,往裡走了兩步便見床榻上的女人腦袋上紮滿了銀針,許是治療結束,柳薇正往下取銀針。
很快,一腦袋的銀針皆被取下。
柳薇看向端着藥的沈巍:“沈節度使來喂藥吧。”
沈巍先将藥遞給她,扶着衛雲颍的肩膀使她靠在自己懷中,又拿回湯藥,輕輕撬開她的唇,一點點往裡喂着。
衛雲颍喉嚨上下滑動,湯藥被她咽下了。
崔嬷嬷緊跟着進來了,“柳醫女,藥浴也備好了。”
柳薇點頭,向沈巍要人:“沈節度使,将夫人給我吧,我帶她去泡藥浴。”
沈巍松開禁锢着她的手,一把将衛雲颍打橫抱起:“我來。”
沈巍抱着人去了偏房,那裡備好了木桶,裡面是浸着苦澀藥汁的熱水。柳薇沒跟進去,候在廊下。
沈巍褪下衣袍隻剩下一身雪白裡衣,衛雲颍被剝了個幹淨,昏沉着意識被他抱進了桶中。
熱氣升騰,兩人眉眼間起了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