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梁溫給梁老夫人請安後便收到了孫府的來信。
她第一次踏入蘇瞿白的屋子,屋内陳設簡單,他大馬金刀的坐在檀木椅上,手中拿着棉布擦拭着長刀。
她開門見山道:“孫家來信了。”将手中帶着些折痕的信件遞給他。
蘇瞿白将長刀插入刀鞘,接過信件一看,就幾個字。
邀梁明府晚間百花樓一叙。
梁溫坐在他旁邊的木椅上,“上次孫有财見我欲讓三成利。”
“小氣。”蘇瞿白将信件團成廢紙。
“我沒應,往上提了兩成。”
蘇瞿白贊賞:“聰明。”
他又接着道:“孫家疑心病重,若是一口答應未免讓他們生疑,這樣吊着反倒讓他們安心。”
梁溫聽他這麼說,莫名想到一個字——賤。
呵,這般想着,竟把自己逗笑了。
她一展顔,蘇瞿白便看過去:“笑什麼?”
梁溫收斂了笑意,“沒事。”
“孫家主君孫磊最是狡詐,比他弟弟孫有财難纏的多。這一次會面,無論他說了什麼,你都應下。”蘇瞿白為她謀劃。
“嗯。”
梁溫話不多,聊完正事後便想走,蘇瞿白卻又開口:“梁溫,我先前同你說過幽州節度使沈巍嗎?”
梁溫頓住腳步。
蘇瞿白為她倒茶:“我同你講講他吧,若是我猜的沒錯,你應該很快便會見到他了。”
“你說。”梁溫隻得坐回繼續慢品。
蘇瞿白也為自己倒了杯清茶,杯底還有細碎的茶葉渣。
伴着茶香,兩人在封閉的屋内對坐着。
沈巍,出身洛陽簪纓世家,十八歲一舉成為武舉狀元郎,與當時的太子結交甚密,是盛京百家相求的好兒郎。
時值外敵來犯,沈巍投身軍營三年,立下赫赫戰功,因此得到先皇器重,被封為幽州節度使,同年娶了先太子胞妹,成為世人眼中的太子黨羽。
他後來便常年鎮守幽州,沒有先皇召令不歸。後來盛京出了件大事,群臣上奏彈劾先太子豢養私兵,貪污斂财,結黨營私。先皇震怒,太子被禁足,但當時幽州與河東正戒嚴清暗探,消息沒能送到。
後由左相攜大理寺牽頭,将先太子的罪名壓實,先皇下令廢儲,先太子淪為庶民,永禁宮中。當夜,幽禁先太子的宮殿便起了火,等他被救出,已是死屍一具。
等沈巍得知時,快馬加鞭趕回卻沒看見他最後一眼,發了瘋要面聖。可先皇卻隻給他一道永鎮幽州的聖旨。之後,沈巍二十多年再未入過盛京。
蘇瞿白緩緩道出,指尖沾了杯口的茶水,他在桌子上一劃,便弄出水痕來。
梁溫放下杯盞:“所以,你們便認為沈巍便是軍饷被盜案的主謀?”
“不,我隻信我親手查到的,一切都隻是猜測而已。”
“但是盛京那些大人物想必是對這猜測喜聞樂見吧。”
一針見血。
梁溫随口一說,他卻不說話了。
梁溫嗤笑一聲,擡腿就走,待手落到門框上,便聽身後傳來他的聲音:“所以我要查。查的一幹二淨,查的水落石出,我不會讓忠賢臣污名加身丹心錯付,也不會讓奸佞臣穩坐高堂。”
這是她頭一次見他這樣,與平時愛笑的他不同,似是露了些鋒芒。
也或許,這才是真的他。
梁溫怔住,盛京的水太深了,任誰從那裡走一遭都少有能幹幹淨淨的。是人都會變,忠良直谏的賢臣她欽佩,但她永遠也成不了那樣的人。
她學會的,便是趨利避害,永遠站在有利于她的一方。
心下不知怎麼,突然有些怦然,頭一次聽到這麼有力的心跳聲,像是擂鼓一般,但不急促。
她有點不懂了。
當初處理張家的案子是因初來乍到需要立威,後接觸孫家也是受人挾制,為了保命被迫與之。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她為自己計算好的。
樁樁件件,皆是有利可圖。
所以她不懂,這就像是一片惡臭的土壤裡開出了清香的花。
格外與衆不同。
梁溫轉過身來,“那便去做你想做的。”
她沒什麼别的意思,隻是覺得應該這樣說。
梁溫出了屋子,望着空蕩的院子,忽然就有些明白為什麼自己穿來後會适應的這麼好了。
她沒有被同化,隻是以往的經曆将她磨成了這樣的性子,不是麻木僵化的,但也沒有熱血沸騰,隻是被動的接受,完成别人認為她該完成的任務。
她的大腦已經告訴她,在這個朝代活下去就是她的任務,而她毫無遲疑的接受了。
她擡手捂着胸口,像是想把那種血液噴湧的感覺壓下去,卻隻感受到掌心的跳動。
這早就不是她活着的那個時代了。
梁溫蓦然笑了,她好像有點歸屬感了。
雖然隻有那麼一點點,但聊勝于無吧。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她的活法不一定就錯了。
無關對錯,唯聽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