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的圓領深袍着身,下擺繡着暗紋,盤領松散着,腰間未系銙帶。原本糟亂的發也柔順的垂落,身上的泥垢被洗淨,露出原本的樣貌來。
他身形挺括,高出梁溫一頭有餘,身上的衣袍不合身,露出一截皓白的腕骨。
眼皮還泛着紅,落在冷白的皮膚上,柔和了硬朗俊逸的輪廓,似雪中一點紅梅。
他徑直走到桌邊,倒了兩杯清水,轉身朝着梁溫走去,将其中一杯送到她面前。
梁溫接過,淺飲了一口:“現在可以說了。”
“幽州地處邊界,常年受外敵侵擾,時刻秣馬厲兵。那地界特殊,本鎮賦稅不上繳直接用作軍饷。但田地貧瘠,幹燥大風的境況,使那地不易糧食耕作,故幽州節度使年年上報求援。”
“聖上忌憚關外已久,一聽此事心裡自是憂思,特派戶部調撥軍饷救濟,多年來相安無事。直到這兩年,朝中調派軍饷皆被盜,派送的隊伍下落不明。數額太大,加上近兩年戰事吃緊,聖上惱怒不已,特派刑部追查。”蘇三為自己尋了個昏暗的位置,遮掩着身形,将情況緩緩道出。
梁溫目光帶寒:“你想讓我去接近幽州節度使?”
“是。”瓷杯緻雅,盛不了多少清水,蘇三很快飲盡。
梁溫嗤笑一聲:“您還真是高看我了,我可沒那本事。”
“你有。”蘇三說的笃定。
梁溫差點就信了:“我哪有?你說來我聽聽。”
“今日公堂上,你料理了張家,這便是你的投名狀。”
蘇三不再多言,梁溫卻細細回想。
張家行事嚣張,能撐到現在隻因上任縣令的包庇,而今靠山不在,自是牆倒衆人推。
柳薇攜證人報官,柳惠遺留證詞,莊子主管及時檢舉揭發,輕而易舉便得到的賬本。
太順了,順的有些蹊跷。
當時不覺什麼,如今細細推敲,卻徒生諸多疑點。
張府的人真的會那麼蠢的自報家門,就算張衷栩真的愚蠢,張員外可是精明的很。
梁溫偏頭看向窗外,窗前種着一棵野桃樹,此時冒了嫩芽。
雲層遮掩了清輝,偶有料峭的寒風裹挾而入。
梁溫習慣性的摩挲着指腹,腦海中又将今日發生之事重新篩了一遍。
終于,她指尖頓住,回過頭來:“幽州節度使與皇商孫家有來往。”
蘇三擡眸:“還不算笨。”
梁溫臉色有點不好看,看來這局她是不入也得入。
不僅是眼前的蘇三想拽她入局,還有暗中推手在謀劃着。
梁溫想到那一紙斷絕書,這哪是證據,這明明是抛出來的餌。
張家幺女嫁與皇商主管李家,兩家多少有了牽扯,誰又清楚孫家在裡面扮演了什麼角色,總之脫不了幹系。
而今她将張府料理了,李家作為親家自然有理由名正言順來訪,管他是賠罪還是撇清關系,總歸是有了一個由頭。
一個與縣令私下交談的由頭。
梁溫想到了上任縣令與張府的私下交易,心中倒有了幾分猜測。
“幽州節度使與孫家私下來往甚密,不外乎兩種可能。一是幽州常年戍邊,戰事四起,錢庫吃緊,幽州節度使囊中羞澀私下與孫家有商事交易,二是幽州節度使與孫家密謀造反,需要大量錢财購置軍需。”
梁溫雙目直視他,毫無顧忌的将心中所想道出。
蘇三應聲:“嗯,推敲的還算在理。”
梁溫這便有些不懂了:“那這與我何幹,我一個七品官,就算再有通天的本領也不能叫他們瞧上眼吧。”
蘇三歎了口氣:“你這縣令當的還真是糊塗。你不夠份量,可豐澤縣本身就足夠勾人。”
梁溫想到什麼蓦然挺直身子,快步走到床榻邊,從裡側掏出巴掌大小的木匣子。
裡面是陳舊的羊皮卷,在桌案上攤開擺放,繪制的正是幽州輿圖。
“這是上任縣令遺留的。”
實則不是,這是梁溫醒來後便擺放在床頭裡側的,放的隐蔽,應是原主特意藏的。
但她不知私藏輿圖是否有罪,索性将這些全部推到上任縣令身上,反正人已經沒了,死無對證。
梁溫視線落在一隅,那裡剛好是豐澤縣的地貌——山峽。
在想起他提到的幽州軍饷被盜案,梁溫心中有個驚惶的猜測。
“你還真是會算計。”梁溫看他似毒蛇猛獸,松快的心也繃緊了幾分。
蘇三有點好奇:“你想到了什麼?”
梁溫反問道:“幽州節度使與孫家勾結,欲圖謀反。孫家為幽州節度使做事,提供錢财購置軍需,是與不是?”
“有待查證。”
“幽州節度使向朝廷求援隻是明面上的遮掩,他們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蒙蔽聖上的耳目,從而遮掩他們欲起兵謀逆的事實,是與不是?”
蘇三還是那句:“有待查證。”
“豐澤縣處在幽州與河東邊界,且地貌特殊,官道兩旁皆是高聳直立的山崖,為了防止山匪強寇侵襲,便常年派兵把守,外界若是想入幽州必須得過豐澤縣。而豐澤縣外便是山峽,若是買通了官員,在這裡劫道可是輕而易舉的事。幽州節度使和孫家通過張家拉攏上任縣令就是為了暗中截下軍饷,是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