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心中滿滿的吐槽與後悔,向下自由落體,朝着海面而去。
不會吧。
他用力翻轉,用上了電視台體育節目裡,跳水運動員入水的姿勢,閉氣閉眼,俯沖着下落。
深色的夜晚的水面之下,晔仿佛在那一瞬的白沫之中,聽到了魚尾拍打海面的聲音。
有幾分熟悉的、過分好聽的嗓音,從水流之中隐約傳來——
“怎麼會把自己淹死,笨蛋!”
晔混亂的意識,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喉中卻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在冰冷的水流之中,他仿佛一瞬間,回到了那艘沉船之上。
那艘鐵皮船,被水流攻陷之時,他本該感到恐懼和害怕,這是極為自然的反應,他也一直是這麼相信的。
然而,實際上。
當晔從小島之上,再次蘇醒的時候,比起死裡逃生的喜悅與後怕,他似乎更多的隻是感到驚訝。
就好像實質意義上的死亡,對他而言,并沒有特殊的含義一般。
這樣的他,是怎樣理解到他人對求生的執着,并不惜陷入險境,也要救下立場對立的人魚的?
晔從漫無目的的混亂意識中,回過神來,伸手緊緊抓住了眼前、向着自己而來的那隻手。
而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氣,從水中席卷而來。
金發的青年,隻感到自己被扣住了腰間,額頭撞上了一片冰涼的飾品,就被那股力量拉動,浮上了水面。
氣泡飄散,純黑色漂亮的尖錐晶石,浮動在冷白膚色的赤裸胸前。
這一次,晔似乎能隐約捕捉到,對方肩臂上,覆蓋着的堅固铠甲。
水面之上,人魚皇的臉色似乎很難看。
黑發黑眸的強大人魚,将濕漉漉的發絲理向腦後,看起來似乎是外出歸來的模樣,與晔先前見過,慵懶悠閑的模樣,大不相同。
晔喘息着,平複呼吸後,懷着點莫名的愧疚,來到崖下靠海的天然山洞邊,開口道:“……謝謝,沒想到這裡還有其他的人。”
人魚皇緊鎖着眉心,松開了那隻手。
他盯着晔看了半晌,似乎是從金發青年的眼神之中,看不出絲毫輕生的可能性,這才重重冷哼了一聲,轉身背對着青年。
晔覺得許久未見,這位大海的主人,看起來好像還是有些難以理解。
不過,在這般意外情況下重逢,他卻有點開心。
晔用上了人魚族的語言,開口道:“上次有些匆忙,我還未自我介紹,我是白海公國的珠寶匠人,名為晔。”
黑發的人魚轉過身,眉間微挑,帶着有幾分似笑非笑,道:“不是說,是宮廷的人嗎?”
晔無奈地笑了,好像這位人魚皇,意外地有些較真的地方。
當初在鐵皮船之上,他用作權宜之計的那段話,本就是半真半假,現在被人魚族本人戳穿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晔用力擰幹着自己的鬥篷,仔細解釋道:“原本,我是準備投靠宮廷,以學徒作為起點,一步步成為宮廷新任匠人的。”
“但是,路途中發生了這樣的事件,我反而開始思考起來,當時的決定,是否符合我最初的野心。”
黑發人魚,平淡地問道:“你最初的野心?”
晔微微有些臉紅,視線飄忽道:“……成為踏過萬千土地、遍曆奇迹之人。”
他自己說完,都要為這語氣的狂妄自滿,感到了些許羞恥。
不知是不是為了轉移彼此的注意力,他将擰幹的鬥篷,仔仔細細晾平在洞口,又開始折騰自己上身單薄的亞麻上衣。
晔沒注意到,自己剛脫下浸水的鬥篷,人魚就微微避開的目光。
半晌,語調冷硬的人魚,才從映照于水面的月光中,擡起頭望向了金發的人類,認真道:
“這般野心,也沒什麼羞于開口的。”
人魚皇終于又放松下來,慵懶微垂的眸子之中,露出一點兩人初次交談時的玩笑戲谑。
姿态卻很是大咧咧的,仿佛不再掩飾其過分灼人的鋒芒。
他微笑着,對晔自問自答道:
“再說,這世上真的存在,對于人魚語如此熟練的人族嗎?”
“在貴族之中不存在,在平民匠人之中,也應當不存在。”
“你身上藏着的秘密像泡沫一樣的多,又有什麼理由,自認為會平凡地過完這一生?”
晔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