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山車上，田爽釋放出了比為創造營打call還激動的尖叫，但内心興奮的熱度始終居高不下。
旁邊的程蔓在風中淩亂成了金毛獅王，緊閉與急速拉扯投降的雙眼，耳邊隻剩下南腔北調的各式鬼哭狼嚎。
頂着掃把頭的孔令麒，盡管也是目不能視，手腳卻仍然模仿F1方程式的轉彎漂移，上坡飙起了油門，下落則換檔刹車，一秒穿越回到了那些年卡塔爾拉力賽的熱血時光。
結束之後，三個腳步虛浮的醉漢互相攙扶走出來，打量着對方狼狽的模樣，第一時間竟是舉起手機抓拍這難得一見的瞬間。
“媽，你這新發型很殺馬特，放在舞台上絕對是領隊的大姐大……”
“還說我呢，瞧你那一頭灰，都快成髒辮了！”
“小孔爸爸，你的造型也不錯，有點狂野青年的味道！”
“那當然了，我好歹也曾經是賽車手，這要匹配上一輛超跑就更完美了……”
他甚至還左右瞅着攝像頭裡的自己扒拉上了支棱的雞冠頭，沒留意胳膊被遞過來的梳子輕輕戳了一下。
“行了，别臭美了，趕緊收拾收拾，這個項目要超時了……”
如夢方醒的他呆呆地接過來，看着幫忙整理衣服的她們，指頭摩挲過淡淡發香的号角，指揮演奏了一支從頂峰響徹山腳的清幽月光曲。
排隊等候蹦極時，程蔓盯了票面印着的雙人跳字眼半天，略顯擔憂地打量忙着脫外套的孔令麒。
“你的腰行不行？”
“沒問題的，我前兩天還去醫院檢查過，不影響……”
“為什麼這個也要和我一起玩啊？”
他摘手表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退役那麼久了，想再體驗一次年輕時的激情歲月嘛……”
“如果不合适，我可以去把票換了……”
“不用，你想來就一塊吧。”
手裡滿滿當當抱着倆人衣物的田爽，朝進入升降機的勇士不斷揮手。
“爸、媽，注意安全！”
“你也是。不要走遠了，我們結束之後就來找你！”
吸取了過山車的教訓，程蔓提前把長發束在腦後，一身簡潔合體的運動裝襯托得整個人青春了不止一個年齡段。
孔令麒紮上了平時不肯輕易啟用的發帶，高處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白得不太自然的臉拼命扭到一旁躲開這四面八方的利劍。
工作人員給他們穿戴好裝備，兩個身形差距明顯的機器人又開始了大眼瞪小眼。
“姐，不要吃素太多了，現在都還是那麼瘦，回頭該說我沒好好照顧你了……”
“你說開始控制飲食了，不是照樣虎背熊腰？”
摸摸自己起色不大的肚子，他感到很沮喪。
“那今天回去不吃了，喝口水都胖太難了……”
“不行，該吃還是要吃。我收回剛才的話，你這樣挺好的，沒必要整那麼骨感……”
一陣勁頭不小的風從後面刮來，鑽進孔令麒領子和袖口裡，把拴在身上的衣服揚起了一道展開的船帆。
“看，你這體格多結實，風都吹不倒，安全感絕對可以評優秀！”
牽住他緊張的手心，仰面望着逆光下鑲上金邊的臉頰，她微笑發出了真誠的邀請。
“來吧，像你陪我玩賽車的那次一樣，我們一起去把心中的餘火，散成滿天的流星。”
一場特别的平行雙向極限奔赴，在四周呼嘯的号叫聲中疾速啟程。
再次從巅峰垂直入地，這樣的感覺很久違，除了沒有撲面刺骨的寒意和碾磨四射的雪粒，與自己現在最喜歡的運動體驗不是異曲同工嗎？
“姐，就當順便提前感受滑雪了！”
他穿透的破音傳到耳中，她轉過臉朝他點了個肯定的贊。
适應的風聲變成了催眠的白噪音，咖啡功效逐漸減弱，孔令麒忍不住又打起了瞌睡。
由于倆人的體重差異，他率先沉向更遠的下方，互相牽着的手不知不覺松開了。
在失去接觸的一瞬間，他突然慌了。
身邊熟悉的氣息被攪散得無影無蹤，他拼命睜開眼睛回首尋找，卻隻能在開啟快進的畫面中，瞥見模糊的人影離自己越來越遠。
想返回去呆在她身旁，但掌控大局的重力仍把自己拽入無盡的深淵，還沒等他明白過來，就又反彈退至來時的舊路。
谷底到波峰的逆向落差霎時令他暈眩得眼前一黑，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強烈恐懼充斥着胸腔，金星亂飛的潛意識裡浮現出了那個曾經遠離不再歸來的親人。
“小麒，對不起，媽媽要去天堂了，你一個人在這裡要好好照顧自己……”
“不要，别丢下我……媽，今天做的飯你還沒吃呢，不許離開！”
“我吃不下，你吃吧，别浪費了……”
“媽，天堂有什麼好的，你别走……”
“我以後保證聽話，你不開心可以打我罵我，生病我也可以伺候你……好不容易等到爸爸和你離婚了，我不想和他住在一起！”
“小麒乖，大人之間的事不怪你……但是媽媽真的要走了，記住以後别學你爸，要善待身邊的人……”
瘦小的身子焦急地想爬上病床阻攔，慌亂之中一腳踩空，從邊沿滾落下來，腦袋磕在地上陣陣發麻。
“媽，媽，你醒醒……”
他匆匆撲到母親身上使勁搖晃，然而已經安靜的不隻是被子下的遺體，還有連接花花綠綠管子到床頭的各種機器。
趕來善後的醫生護士，費了很大勁都沒有把他拉下來，顫抖的小手甚至将母親隔着衣服的皮膚抓出了淤痕。
“不要讓我下去，剛才我摔下床，媽媽就去天堂了，現在我再下去，你們就要把她徹底帶走了！我不要和媽媽分開，我要保護她一輩子！”
在彈跳繩輔助上升的時刻，他像隻由背後偷襲的老鷹一樣，猛地張開雙臂把擦肩而過的程蔓摟在身前不放，直接把她吓了一大跳。
起初以為他是為了活躍氣氛搞個小動作，但巨蟒纏身狀越來越窒息的力度讓她透不過氣，急得她馬上伸手去掰他的胳膊。
“孔令麒你幹嘛，快放開，這樣很危險！”
和那時在民宿第一次主動抱她道歉完全不同，充耳不聞的他緊緊貼在她頸窩上一動不動，劇烈的心跳似敲架子鼓般在背後爆發了地震。
“孔令麒？孔令麒！你怎麼了……”
收到情況的工作人員緊急暫停了機器，組織救援隊把他們一點點拉回了跳台。
勉強脫離禁锢的程蔓才喘口氣，剛剛解開護具轉移到擔架上的孔令麒突然腦袋一偏，持續的幹嘔又驚得現場所有人連連後退。
她提心吊膽地跑過去，看到他蒼白冒汗的臉不可置信。
“怎麼回事，他身體一直挺好的啊……”
“沒有高血壓心髒病這些嗎？”
“都沒有，他以前還是賽車手呢！”
測着劇烈心跳的醫生皺起了眉頭，把聽診器緩緩貼到了腸胃區。
“他今天有沒有吃飯？”
“吃了，但是很少……”
醫生掃了一眼旁邊數值飙出正常範圍的血壓計，頓時全明白了。
“應該是低血糖犯了，但可能不止這個原因，先送醫務室看看……”
一群人擡起擔架準備出發，頭部稍微晃悠的孔令麒又是一陣反胃的應激，衆人不得不趕緊臨時刹車。
“給他兌點葡萄糖水拿過來！”
杯子遞到他灰暗的嘴邊，他卻已經沒有意識了。
“馬上去醫務室，給他墊個枕頭，盡量擡穩轉移……”
扶着他沾滿冷汗的額角，忍住内心焦慮的程蔓跟随救援隊匆匆擠進了升降機的大門。
隔斷床位的簾子在空調低微的氣流中輕輕飄蕩，窗外偶爾透進幾縷绯紅的夕陽。
程蔓帶着反複清洗幹淨的保溫杯回到床前，看到熟睡的他有所好轉的臉色，懸着的心才漸漸放下。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田爽提了一大包采購完畢的食物回來了。
“都買什麼了？”
“糕點果汁牛奶這些挑了好久……”
“先坐下吧。餓不餓？”
“還好。”
“想吃就及時說，别像他一樣硬撐着，這都餓出毛病了……”
“他真的沒事嗎？”
“醫生看了，是昨晚沒休息好，今天又不認真吃飯營養跟不上，加上喝咖啡反複強制提神，導緻了低血糖和血壓異常一系列問題。等吊瓶打完觀察一下，沒什麼大礙就可以了……”
床頭櫃上孔令麒的手機閃過一條信息，名字很陌生，但對方說在附近有東西要給他，問他現在在哪裡。
程蔓替他回應了幾句，那邊沉默片刻後，說馬上就到。
大概過了十分鐘，一個和孔令麒年紀相仿的小夥子端着飯盒前來探望。
“嫂子好，妹妹好。”
“你好，請坐吧。”
“我就不坐了，麻煩你們把這個轉交給孔少。”
一股記憶中的香味撲鼻而來，程蔓覺察到了不對勁。
“這是什麼？”
“我前段時間來這裡探店，給他介紹了那個餐廳的招牌菜，他說有機會一定要帶家裡人來嘗嘗鮮……”
“原來是你介紹的啊？今天我們已經吃了。”
“感覺怎麼樣？”
“很好，色香味俱全，價錢也算合理。就是比較難搶……”
小夥子略顯尴尬地笑了笑。
“沒辦法，這年頭有了網紅效益，多少都會帶點水漲船高的味道……我也是知道他來捧場了，想辦法拜托後廚留了點内部供應。”
“誰知道餐廳現在搞成按當天進門消費限量一份了，你看一家人來了都沒法吃……”
“你說什麼，當天隻能買一份？”
“是啊，原來不是這樣的，估計是經理故意在周末整出的套路……”
母女倆霎時面面相觑，這怎麼可能？
“行了，不打擾你們了。我東西是送到了，回頭孔少醒了跟他說一聲……”
“謝謝你跑這一趟了……”
“謝什麼，以前孔少還在夜店打拼時挺照顧我的，這人情我怎麼都得還上。飯菜記得趁熱吃，有事讓他盡管找我！”
捧着還熱的包裝盒，兩雙疑惑的眼睛互相追問着答案。
“那他到底是怎麼買到第二份餐品的？”
喧鬧一天的歡樂谷在夜幕中安靜了下來，睡得昏天黑地的孔令麒總算睜開了粘連的眼皮。
“爸，你醒了！”
看到田爽在旁邊抑制不住的歡喜，他依然倦意十足的臉上掠過一絲抱歉的微笑。
“豆豆，不好意思啊，我這個導遊不稱職，讓你們操心了……”
“是挺操心的。”
倆人循聲望去，取完外賣的程蔓故作生氣地撩開簾子出現了。
“遊客還得照顧導遊，這精神損失要給你記賬上。”
“記，都記，我以後連本帶息全部還！”
聽到他氣力恢複的話語，她伸手整理了一下他散亂的短發。
“頭還暈嗎？胃有沒有不舒服？你好幾次差點吐了……”
“睡一覺好多了，就是餓……”
這一句話像是觸到了什麼開關，耳邊連珠炮似的炸過來一堆問題。
“你今天中午是怎麼買到兩份餐的？下午你的網紅朋友來送飯，說現在都是當天限量一份銷售的。”
“為什麼不和我們說實話，偏要挨餓陪玩，又不缺那點錢……”
“你平時工作再忙都不會這樣說倒就倒，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們？”
他懵圈地聽完突如其來的投訴，嗫嚅着不知道該從哪回答起。
“算了，先吃點東西吧。你那朋友還挺夠意思的，專門給你從餐廳又留了一份。剛剛借醫務室的微波爐熱好了，也來嘗嘗看。”
“你們吃，我随意就好……”
田爽抓住了他婉拒的手。
“你比我還敢不聽我媽的話？”
瞟到程蔓嚴厲的目光，他瞬間沒膽再鬧了。
“吃，我吃，謹遵兩位娘娘懿旨……”
斜靠在床頭的孔令麒，一邊炫着飯盒裡惦記已久的美食，一邊把昨晚的夢境向也在吃飯的母女倆和盤托出。
“這麼說，是我爸想讓你當好這個家所有的男人？”
“很正常的任務啊，不用他說我也知道的……”
“那蹦極的時候，你幹嘛突然那樣抱我？”
“忘了，當時腦子斷電，什麼都記不清了……”
程蔓能識别出來他其實隐藏了真實原因，也許現在不合适明說，便不再刨根問底了。
“這飯菜好不好吃？”
“很不錯，看來我今天至少沒在口味審核上翻車……”
醫生進來複查了一下，暫時沒有什麼大礙了。
“爸，我和我媽都鐘意這款艾草團子，你也嘗一個？”
他有些為難：“這營養補充得會不會太多了？”
征求意見的小眼神欲言又止地看着另一邊的程蔓。
得到默許後，他還是比劃了一下。
“分兩半吧……”
舉着芝麻糖漿微微滲出的半個甜瓜，他遞到了她愣神的嘴邊。
“想吃就吃了，搞這些幹啥？”
“先抵銷一點精神損失的零頭嘛……”
她無奈地樂了，形式般地咬了一小口，繼續替他輕輕按住手背上泛青的針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