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暄瞟了一眼陳敬之,陳敬之攤手,道:“我知道可不多,不過,隻隐隐覺得,雨姑娘和卓然似乎……有些糾葛……”
李珺珵不予評置。他至今,除了小雨和程飛他們一同入宮那次,沒和小雨正面打過交道。小雨似乎也有意避着他。
三人徑自轉身入了太極殿。
殿中皇帝柳相陳儀孔懷璋江皓辰幾個都在,見陳敬之黑炭似的臉,骨瘦如柴,皇帝忙将要跪的他扶住。
皇帝給陳敬之整理了官服,還是武将的官服,他道:“敬之瘦了好些。”
陳敬之給父親請安,陳儀欣慰道:“很好,你從不讓為父失望。”
柳相笑道:“我還記得當初和陳儀相識時,陳儀也才十幾歲。”
“二十多年了,都老了。”皇帝捋着胡子笑呵呵,“而今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咯。”
陳敬之向皇帝禀告了嶺南的情形,又與孔懷璋幾個商議了六部尚書空缺之事。
這會子換江皓辰坐輪椅。陳敬之忍不住把了個脈,最後他拍了拍江皓辰的肩膀道:“别擔心,我現在是神醫,治得好的。”
這話教人怎麼聽怎麼虛。
“敬之~”承瑜興沖沖過來,十分開心,承瑾也跟着。兩個人過來也不管尊卑,用力将陳敬之一抱,承瑜道:“可想死我了。”
陳敬之皺眉一笑:“我就知道大家最喜歡我了,”他看了眼李珺珵,笑道,“瞧見了麼,就是這麼受歡迎。”
李珺珵白了他一眼,好讨人嫌的家夥。
忽而外頭黃門喊道:“程子弢将軍到,喬領衛到。”
程子弢的铠甲褪去,裡頭還是武靠的裝扮。他面色略微憔悴,身材比先前更威武雄壯。一旁的喬卓然,則顯得有些滄桑。兩個人明明同歲,眼下這麼一看,竟都似三四十歲的人。
程子弢向皇帝說了嶺北府的情況,雖偶有流寇侵擾,大緻上平穩。
皇帝點頭道:“這一年嶺北安好,十分不易,辛苦了,虎父無犬子,不愧是程将軍的兒子。”
程子弢憨憨一笑,方才那沉穩的模樣瞬間無,還是那個二十出頭的少年人,他向柳文暄江皓辰揖手道:“多謝文暄和江大人的錦囊妙計。”
喬卓然本就沉默寡言,當時離開長安,還是私自出走。
柳相卻道:“卓然這一年領了秘密任務出去,也辛苦了。”
皇帝點頭,問:“南境眼下是何情形。”
陳敬之恍然大悟,這才明白喬卓然為何此時才回長安。必定是當時和筱之她們回長安時攔截到了來自南境的密信,然後飛書給長安,還飛書給了他。
喬卓然揖手,将先前所截獲的信息一五一十說了,并順道去了一趟交趾,已有南境兵馬潛入中原,暗中活動。他和陳家兩姐妹還端了幾個南境的據點,後來被人發現,加之寡不敵衆,又聽說陳敬之要回京述職,便也決定北上,得調兵南下才是。
太極殿議事畢,日已西斜。
沒想到,最重要的信息,竟然是喬卓然帶回來的。
李珺珵和柳文暄孔懷璋幾個還在讨論南境之事,喬卓然先一步告辭,離去時,被陳敬之喊住。
陳敬之追上前去,将李珺珵幾個丢在遠處,他壓低聲音道:“你可有婉妍的消息?”
“沒有。”喬卓然道。
陳敬之具将漳州知府告訴他的話與喬卓然說了,并告訴他,婉妍去了東瀛。
喬卓然倒是聽出了重點:“你想讓我去東瀛?應該不是找婉妍,還有别的事吧?”
陳敬之眼神閃躲片刻,啧了一聲,才道:“我也不知道,隻是感覺……”
喬卓然隻道:“我先回府一趟,稍後再與你計議。”
陳敬之終究放心不下,明知貿然讓喬卓然去,根本也行不通。他此時,更想親自去一趟東瀛。奈何長安百廢待興,需要人手,以至于,他心底生了許多煩亂。
李珺珵和柳文暄已過來,李珺珵直問陳敬之為何要喬卓然去東瀛。
陳敬之納罕:“我方才說話聲音那麼低,你都能聽見?”
柳文暄指李珺珵,陳敬之這才想起來,道:“你先前眼睛受過傷,嗅覺和聽覺異常靈敏,我倒快忘了這茬,是我的不是。”
柳文暄見陳敬之未直說,便知天素的消息,他也不确定。
哪知,李珺珵卻認真起來:“你為何要他去東瀛,東瀛有什麼事嗎?”
陳敬之顧左右而言他:“卓然的妹妹,去東瀛了。東瀛現在亂得很,我這不是關心朋友麼。”
“你讓卓然去東瀛的顧慮有兩個,一是找妹妹,二是避開一部分人的耳目,因為卓然身份特殊,隻有他去,危險要比旁人都少。所以,到底有什麼事,需要顧慮第二層?”李珺珵直問他。
陳敬之手一攤,眼前較真的李珺珵,真像沒失憶一般。他推開李珺珵抓着的手臂,道:“我呢,先前不是有腿疾嘛,一直沒好全,當時讓一個朋友去東瀛幫我找藥材,但他去後杳無音信。于是,我又聯系另外一個朋友去找那個朋友,這第二個便是救了喬婉妍的人,其實我并不确定喬婉妍去了東瀛,但我那兩個朋友定然是在東瀛的,何況他家又救了婉妍,剛好卓然去,能帶回自己妹妹,這不一舉兩得。”
“你有事瞞着我們。”李珺珵戳破他。他抱着手臂擋在陳敬之跟前,大有他不交代清楚,就不放他走的架勢。
後面孔懷璋和江皓辰還在聊着什麼,慢慢走了過來。陳敬之不願繼續這個話題。
最後李珺珵直接拉着他倆去了神龍殿。
陳敬之無奈極了,怎麼失憶後的李珺珵,性格大變之後,有點不可理喻了?
承瑜和承瑾跟着程子弢去了,還沒回來,神龍殿清淨得很。陳敬之故作疲累狀:“殿下,我在漳州差點被人殺了逃回來,一個月不眠不休,真的太累了,我先回去睡個覺,過兩天再跟您細說,你看好不好。”
“很累是麼,就在神龍殿歇下,正好我們三個切磋切磋醫術。”李珺珵還是不讓他走。
陳敬之躺在貴妃靠上,管他三期二十七,鞋子一脫,躺起來被子一蓋,真就呼呼大睡起來。
他挑起一個眼皮子看了眼李珺珵,李珺珵正氣呼呼地看着他,他就勢往裡一翻,徹底不打算與他細說,睡覺。
柳文暄知道陳敬之的顧慮,若是确定了的事,他必然會說,隻是此事不确定,多說無益。何況,李珺珵但凡恢複關于天素的記憶,知道天素不在了,又不知是什麼情形。
不過他好奇,李珺珵這般不依不饒想問個究竟,他是想知道什麼呢。
陳敬之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倒沒打呼噜。柳文暄為他掖好被子,便與李珺珵出來。
兩人繞過梅園,遠處被焚毀的長慶殿已快修好。
李珺珵對此不甚感興趣,記憶和實物,關于他的前塵往事,真的一點也不剩下。這,或許就是天意。
柳文暄見他不甚在乎的模樣,心頭隐隐擔憂。李珺珵将過往撇得一幹二淨,他自己倒潇灑自在,若如敬之推測,天素真的活着呢?
二人漫無目的,任憑夕陽低垂。
本欲問天素之事的柳文暄,欲言又止。李珺珵其實想柳文暄主動提起這事的,不過他聽聞先前幾回因文天素這個名字吐血昏迷。而今好容易恢複正常,衆人依舊擔心他情況不穩定。
“殿下……”
兩人回頭時,發現過來的喬卓群。他手裡拿着幅卷軸。
柳文暄一看,心道不好,當初這卷軸失蹤,後來李珺珵病情反複,他們也都不大提這事,哪曉得這畫在李承琪手上。
喬卓群走過來道:“殿下,方才工部的清理長慶殿舊物,發現這個,讓我拿給您。”
李珺珵徑自接過畫軸,柳文暄正要抽走,李珺珵躲過,将那絲縧一扯,畫軸赫然展現出來。
是一個穿着月白衣衫的少女,立在銀杏樹下。可惜,大片血污塗在畫上,已看不清少女的容顔。
“這畫工還不錯。”李珺珵不吝贊美,然後,淡漠地将畫軸遞給柳文暄。
承瑜承瑾抱着從程子弢那處分回來的寶貝,過來正瞧見李珺珵遞給柳文暄的畫軸。
承瑾一看便知那畫軸是那位亡故之人的,不過此時李珺珵毫無反應,也不知他看了沒有。
不想,柳文暄朝二人點了點頭,示意李珺珵已經看過。
承瑜也不想過多刺激李珺珵,抱着手裡好幾個盒子朝李珺珵道:“哥,中間那個紫檀木的,是給你的,下面一個是給明月姐姐的。上頭這個小的是給文暄哥的。”
這時靈珠也過來:“什麼好東西,有沒有我的?”
正巧,靈璇和明月與幾個婢子過來。
靈璇見了喬卓群,喬卓群颔首緻意,随口道:“殿下,長慶殿那邊我先過去看看。”
李珺珵也不留他,衆人都有意無意撇過柳文暄手中的卷軸。
靈珠在一旁和承瑾分禮物,李珺珵嗔道:“這麼多東西,怎的也不叫個小厮,非要自己拿?”
承瑾笑了笑,道:“子弢說這些都是他在北境好容易找到的一些寶貝,我們怕哪些粗使的弄壞了。”
“既然是稀世罕見的寶貝,還不趕緊拿回去收好,敬之在殿内休息,你們動靜小點,别吵到他了。”李珺珵淡淡道。
二人要走,柳文暄将畫軸遞給承瑾道:“這個也帶回去吧。”
承瑾默默接過。
明月道:“先前長慶殿廢墟中之前清出不少物品,如今新的長慶典将竣工,内監們也大多按照原樣放置舊物,都在明月閣,你若想看,随時去拿。“
李珺珵淡淡嗯了一聲,目光一直跟着那畫軸。
承瑾笑道:“正好我待會兒過去看看我的《古今醫典》還在不在。”
“珵哥哥……”忽而一聲尖細的喊叫從回廊那頭傳過來,是柳思穎。一向穿得花紅柳綠的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衣衫。
放要走的承瑜承瑾頓住步子,回過頭來,柳思穎已緩緩踱步靠近。
幾個人心頭一沉,柳思穎這身裝扮,和畫中之人一模一樣。她平時濃妝豔抹,此時卻是極其素雅的打扮。
他們都注意到,柳思穎從來不喊李珺珵“珵哥哥”的……
本也是傾國傾城的一張臉,褪去脂粉之氣,竟有幾分天外飛仙的味道。
她緩步靠近,微微朝李珺珵福身,又朝明月柳文暄靈璇幾個行禮,最後朝承瑜承瑾兩個颔首點頭。
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不過大家很快就看出,柳思穎這是和喬卓群搞在一起了。
她怎麼每次都選擇站李珺珵的對立面。
李珺珵隻是覺得頭有些脹痛,似乎想起了什麼。
他腦海中閃現出無數個影子,好像是人影,又好像是牛頭馬面。柳思穎見狀,上前要扶,被柳文暄先一步扶住了,他道:“許是累着了,我先扶李珺珵回去休息。”
“我來扶吧。”柳思穎借一步上前。
明月已先一步伸手扶住李珺珵另一隻手,道:“我送他回神龍殿,敬之在李珺珵處,你過去不方便。”
柳思穎氣得面紅耳赤,因和承琪商量過想,一定要裝出一副溫婉的樣子,才能俘獲李珺珵的心,是以,隻能忍着怒火。
李珺珵此時神色不虞,必然是想起畫中之人,承琪說過,李珺珵此生都不可能完全想起舊事。那幅畫已被血污毀壞,看不清人物容顔,這是他打入李珺珵心中最好的機會。
柳文暄扶着李珺珵要走,柳思穎又故意喊了聲珵哥哥,李珺珵眼神冷冷,示意柳文暄回殿。
柳思穎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心頭想着李承琪接下來的安排,心中竟有幾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