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素淡然道:“方才昏迷,并無知覺。”
藤原看着藥房方向,向一旁随侍問:“千秀可出來過?”
“并未,櫻小姐一直在藥房。”随侍站立在一丈開外,回答得畢恭畢敬。
一直沒出來?藤原神色倒無波動,藤原府這麼大的事,千秀沒出來,難道是轉性了?
不太可能,方才放暗器的,雖從兩個方向過來,不過,他懷疑,千秀可能參與其中。
這時,外間的護衛将死者身上的暗器都取了下來,是一模一樣的。
天朗知道千秀慣來用的暗器,是以準備了一般無二的暗器。
千秀亦在藥房之中忐忑不安,未過多久聽見過來拿藥的婢子說具體情況,那人與千秀用的暗器一樣,千秀才稍稍安心。她的底細她的行蹤,藤原再清楚不過。
于是千秀端了藥過去,是一碗黑色的血。
藤原望着端藥過來的千秀,又看千秀的手腕,喝道:“方才打得那樣激烈,你不出來,怎麼這時倒過來了。”
千秀忙忙跪地:“夫人這藥是耽誤不得的,我方才也是聽婢子們說大人和夫人受傷了……”
木寒與千秀相見,二人颔首緻意。
藤原知木寒十分欣賞千秀,便也收斂了怒氣,冷聲道:“你心裡想什麼你就以為我不知道?”
千秀仗着木寒曾誇過自己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藥學奇才,她便賣乖起來,眼中淚水晶瑩,哭訴道:“屬下不敢,我隻是擔心主人,所以才跟來的。”
在一群厲害的人物面前,不需要逞強,裝柔弱就行了。
“你最好不要有什麼動作,”藤原語氣甚為淡定,他本不想天素見千秀,如今千秀來了,他也不好當着木寒的面趕她走,畢竟,木寒曾多次請求過他,讓千秀作自己的入室弟子。當初天素喝假死藥撐了三天,還是木寒幫忙起死回生。而當初木寒也是承了千秀的情才答應出手的。
天素十分虛弱,看着千秀,此時倒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就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木寒跟藤原耳語了幾句,藤原又道:“給夫人喂藥吧。”
于夢英忍住眼淚,哽咽答了聲:“是。”
神情倒是極其愀然,卻叫人生不出憐憫之心,誰知道她是惺惺作态還是真情實感。天素看着那碗黑色的血,在血碗即将送到自己嘴邊時道:“我與夢英妹妹算是舊識了,不如讓她留在我身邊,有夢英妹妹在我身邊,倒是很好。”
木寒方才與藤原耳語,也是這個意思,藤原請木寒過來,是給打算給天素行針,必須有女子幫忙,其他人木寒也看不上,便要千秀來打下手。
文天素已是一個毒人,等閑的人與她接觸,從肌膚潰爛到内髒潰爛,最後化為一灘血水。
隻有千秀最知道文天素體内有多少種毒藥。
藤原看着天素,淡笑道:“你這話說給讓人聽也就罷了,何故在我面前說?你是吃醋了嗎?”
千秀要給天素喂藥,天素隻得一口氣喝了。
“我乏得很,你們先聊吧。”天素閉上眼睛。
忽而,藤原猛忽地跪步沖上來抱住天素:“我們成親吧!”
天素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吓得心口一縮,亦被他的話怔住,轉而用極其平靜的語氣,道:“你說你不會強迫我做任何事的。”
“我害怕失去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方才我中暗器的時候,你那般緊張。你也是在乎我的,對不對?”藤原攬着天素,低聲道:“你可知道,方才我又是擔心又是驚喜,我看到你那慌亂的神色,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天素方才是擔心天朗暴露,若是落入藤原手中,他們兩個誰也别想離開。天素隻淡淡道:“我從前是位醫者,見人受傷多少會關心些。”
“嫁給我,讓我時時刻刻守在你身邊,保護你,好不好。”藤原的聲音是凄楚的,哀婉的,幾乎是在央求。他雙膝跪地,身體幾乎匍匐在地,姿态放得很低。
那廂在台階之下跪坐的木寒和站着的千秀看到這般情景,一個愕然,一個痛苦。
就連木寒曾經都以為,藤原好南風。
天素目光掃過千秀,千秀狠戾的目光瞬間變得柔弱可憐。天素淡淡道:“我不會嫁給你的。”
藤原聽到這句話,瘋了似的捏着天素的肩膀吼道:“我不管,我不管,我要你嫁給我,我要你成為我的妻子。”
忽而藤原胸口悶痛,一口鮮血吐出來,昏昏欲倒。
木寒立刻向千秀道:“你準備些藥材來,他體内的毒并未清理幹淨。”
藤原微微擡手,二人便退下。
侍女們也都退下。
靜谧的房内,還有血腥味回蕩在空氣裡,與那株紅梅的淺香纏繞在一起,糾纏不清。
天素似乎累極了,斜靠在榻上,閉上眼睛。
“今日我入宮,便是向陛下請示與你的婚事。日子也是陛下選定的,六月初六,在這之前,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藤原的聲音已然恢複了平靜,像什麼都每發生過。
天素是真的累了,聽了藤原這話,她也無動于衷。不過,她又能辯駁什麼呢?藤原府此番過後,隻怕天朗再想進來,是不容易了。
“你曾問我為何不抹去你的記憶,不是我不願意,而是你的執念太強,根本抹不去。眼下,既然你還活着,我想,你也是想離開這裡的吧,不是嗎?你我之間,若不論感情,那就論智計。你若想離開,就憑本事,我要想得到什麼,也憑自己的本事。所以,我近來,是不是對你縱容得有些過了?”藤原的面容變得猙獰起來,手中的皮鞭握得更近。
榻上的人一動不動,是啊,她本來就不能動,有什麼關系呢。
房内很靜,靜得藤原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而榻上的人呢,面容蒼白,嘴唇沒有一絲顔色。他在想,這樣的文天素,和一個死人有什麼區别呢?
人死後,從軀殼裡脫離出去的東西,難道真的就是靈魂嗎?
他靜靜走過去,将天素扶起來,低聲道:“不要拿死來威脅我,好不好。我真怕哪一天……”
哪一天親手殺了你……
天素自然知道藤原随時都可能殺她,想要在這樣一個魔鬼手下自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眼下她每日能醒半個時辰,如果點燈熬油,生命便會消耗殆盡。
方才出現的中年和尚,聽其言語,應是位醫者。
藤原說六月十六是東瀛的皇帝賜的日子,且藤原在此之前,會治好她。
還有五個月……
隻要她的身體能動,她便可以自己給自己行針了。若是日日佐以溫泉和行針,她也不是沒可能在一個月之内站起來。
不過,她還需要一個契機,一個從藤原府離開,順利逃走的契機。
此地是東瀛,想要回中原,需漂洋過海。
藤原勢大如此,樹敵之多,想順利脫身,并非易事,須得想個萬全的法子才是。
眼下藤原府防衛更加森嚴,也不知天朗和灰狼在外如何安置。
藤原與天素大婚的事,随着皇帝禦賜的诏書下來,不到正午,整個京都都在讨論此事。
在碼頭上扛麻袋賺些小費的天朗立即就聽了這個消息。
六月十六……天朗心頭暗暗思忖,須得将這個消息送到中原,告訴陳敬之,她還活着,光憑他二人之力對抗藤原,是遠遠不夠的。
旋即,他找了去往中原的商船,正欲前去攀談,鈴木幕府的人一隊隊過來搜查起來,天朗見勢不妙,混入人群之中離開。
這幾家怕是又要開始奪權之戰了。
東瀛内部極其松散,皇帝倒成了擺設,剩下的誰都不服誰。而今藤原與松藤怕是要兵刃相見了。
藤原啊藤原,殺千代子就殺千代子,何必用如此手段。藤原雖中了他的毒,奈何木寒回來,也奈何不了藤原多時。
天朗歎了一口氣,避開街上搜查的人群,躲進京郊廢棄的寺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