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忍着淚,想要天朗見父皇一面,可眼下情勢危急,并不是時候。明月道:“藍姨的墓在後陵西南,你若是得空,去看看吧。”
天朗也不知說什麼。
明月道:“父皇這麼多年一直在找你,我不知道你這麼多年經曆了什麼,若是可以,我希望你去見見父皇。”
“現在還不是時候。”天朗道。
明月點點頭。
承瑾那廂翻了一個身,天朗要走,明月道:“你要離開長安嗎?”
天朗走了兩步,回頭來道:“去母親的陵墓拜祭後再離開。”
“能不能緩兩天。”
楚天朗回身過來,明月道:“我幫你取回你的那塊玉珏。”
天朗眼眶腥紅,面容憔悴。眼淚默默滑落。
“後天,你等我兩天,再走,且我希望你去一趟嶺南,敬之在嶺南。”
“好。”
九月二十四,陳晉、沈堅斬首,九月二十五,忠信侯府的這位楚天朗祭祀祖父和父親,明月文暄去了忠信侯府,一道拜祭英靈。
遠處,天朗躲在房梁上看着這一切,香爐中青煙缭繞,祭奠着一塊塊排位。曾經,他覺得這樣的動作太過荒誕,對着一塊排位就能與已故的人聯系上嗎?
可是此時,他看着那一塊塊排位,像是看着他們的臉,透過那塊木頭,在凝望活着的人。手不由得一緊,忽而引起了驚動,外間靈璇借故扭了腳,吸引了衆人的目光,明月與天朗目光示意,天朗便飛身離去。
祭奠完畢,楚天朗退去孝服,換了灰色的大氅,不少楚氏舊人前來拜問,連孔懷璋也來了。他來倒不稀奇,三司會審,孔懷璋倒是十分仔細的。最叫人意外的,還是四公主靈璇,也來了。
宴席間,李承琪又提了楚天朗和七公主的婚事。
散席後,各自歸去。隻有李承琪明月幾個還在府上。
幾人圍坐品菊花茶。中間一叢叢菊花開得如燈籠一般,紅色的熱烈,黃色的燦爛。
靈璇瞟了一眼明月,目光落在楚天朗脖頸上的玉珏上,道:“哥哥既然提了天朗與七妹的婚事,天朗可少不得将這塊玉珏作為定情之物送給珠兒。”
李承琪也笑道:“是了,這是你從小到大帶着不離身的,用這玉珏作為定情之物最好不過。”
散席之後,楚天朗親自送柳文暄和明月。
明月看着他那玉道:“說來若不是四姐提起,今日我差點忘了,這個是靈珠托我帶給你的。”
楚天朗打開盒子一看,是靈珠的玉珏,也不用明月開口,他解下自己的麒麟玉珏,放入錦囊中,遞給明月道:“還望姐姐替我轉交。”
明月微微點頭,乘車離去。
她已與柳文暄具說了天朗的事,但說到天素還活着,柳文暄對此卻不抱什麼希望。停靈三日,還怎麼能再活過來呢?至于說屍身不見,或許也隻是那藤原怪癖而已。
他沒忍心戳破這一層,一旦他們相信天素還活着,那麼日後,藤原是不是也可以照着天素的樣子,再找來一個相似的人蠱惑李珺珵呢?
柳文暄隻是握了握明月的手,真假楚天朗,他尚且可以斷定,可是他沒見過長大後的天素,且李珺珵是看了天素的畫軸昏迷的,之後,那畫軸就不見了。不知怎的,他總擔心,李承琪一定會利用這來控制李珺珵。
因這幾日與孔懷璋在查江皓辰的下落,柳文暄也未曾刻意抽空來看楚天朗,他與天朗,也隻有當時相救的那一面之緣,不過在他,也夠了,剩下的交給明月,他是放心的。
明月披着鬥篷,出了宮,來到楚家舊宅。
天朗就住在這荒無人煙的舊宅之中,看了幾日母親的畫像,想起的事情越發多了,他與明月講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十一年,已是滄海桑田。
“下個月十三是母親的忌日,還望姐姐能代我祭奠母親,我要南下了。”
“好。”明月也不留他,即便天素已經不在了,也不能讓她的屍骨流落在外。明月這兩日被文暄開解,自己也看開了許多。
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們永遠不能告訴李珺珵,天素還活着。否則,李珺珵怕是要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去找天素了。
“姐,你們保重。”天朗臉上有幾分桑滄,楚家的事既然已平,至于王權富貴,他都無所謂。而今最重要的,是找到姐姐。
明月點頭,目送天朗離去。
柳文暄傳書到嶺南說了長安諸事,陳敬之依靠在廊下看着書信,他褲管卷起,腳上和小腿上還裹着泥。
雖是冬月天氣,嶺南隻要不落雨,天氣還是熱得很。冬衣在這裡幾乎無用武之地,一件麻衣單衫能從年頭穿到年尾。
他打着赤腳走下石階,在一旁的草地上蹭了兩下腳闆,将腳背上的泥蹭掉。
阿文阿武在他身側瞅着那書信,說的是李承琪控制李珺珵的事,啐了一口道:“這李承琪也太陰險了?”
這一年來,幾個人曬得魆黑,陳敬之來嶺南并無官職,隻是赈災的欽差。李承琪雖将他流放到這裡來,到底也未褫奪他的職位,是以,他正二品雲麾将軍這個職位,偶爾也能搬出來發号施令,倒也不曾受什麼刁難。
嶺南地理雖偏僻,卻沒聽說過欽差赈災不走的事。不過自他到這裡的大半年,嶺南開溝挖渠修路,新建果園魚塘,互通南北之有無,倒是整得物阜民豐家給人足。老百姓喜不自勝,更不希望他離開。
陳敬之親自研究農書,将老百姓耕種經驗全部記下來,彙集成一本《農學雜論》,如何選種,如何嫁接,如何育苗,如何防治蟲害,如何施肥,極為詳實。在時令上,老百姓種地都憑經驗,但在地力上,他們卻不知一地今年種了這種作物,明年需換一種種放能平衡土地中的墒。
有經驗的老農不以為然,直到下半年陳敬之命人将自己選的稻種分發下去,收成是往年的三倍,衆人才覺得神。
他甚至通過所看之書,給難産的馬匹順利接生,老百姓倒是對這位欽差大臣莫不是感恩戴德。
跟着陳敬之的十個小厮本是李承琪派來監視他的眼線,竟然跟他打成一片,也不再私下彙報他的行蹤給淮王,能敷衍的敷衍過去。
畢竟他們都是普通老百姓,如陳敬之所言,越往上爬,人命越發輕賤如草芥,隻有過好自己的生活,才是真正的活着。
小吏們都覺得非常有道理。都跟着陳敬之到處指揮開溝挖渠修路。
嶺南多山地,山上種水果。水果豐收了難以運輸,那就修路。修路遇到天氣不好也難,那就将水果烘幹制成果脯。漳州靠海,制作海貨也難放,陳敬之也推行研制之法,還制作了藥水,放在水裡,能讓海貨存活得久一些。
江浙一帶的商人發現果脯肉脯牡蛎幹這玩意兒經放,進了許多貨。
秋收一過,總算可以歇息一會兒。眼看着到了十一月十六,陳敬之忽而想到什麼,要去漳州城内采買些東西。
阿文一看單子,皆是些紙人紙馬等祭品,才想起,十一月十六是文天素的祭日。
阿武記得自家公子說過,文天素可能還活着,怎的還是要祭奠?阿文撞了一下他胳膊,道:“買東西去。”
另外十個小厮鞍前馬後扛東西,陳敬之獨自坐在一家茶肆裡喝茶。茶肆正對着漳州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