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素忍着心尖的微顫,看着李珺珵,粲然一笑。帶着李珺珵飛向雲海騰湧間。
徑直飛到烏雲頂。
天邊金色的雲海翻飛,造出一個雲煙缭繞的仙境。兩人站在烏雲之巅,俯瞰莽莽紅塵,才覺得有脫離紅塵俗世的味道。
天素取出腰間的笛子,吹了一首《長相思》。
李珺珵坐在一旁,他兒時也曾聽母親講過藍姨月下吹笛之事。
風塵舊事湮滅于流光之中。
烏雲頂的石屋布置如舊,李珺珵先前與天素說過,他祖父的骨灰埋在雨霖嶺群山之中,當時為了逃命,便草草安葬了骨灰盒。
如今,烏雲頂的石屋之中,放着楚睿卿的骨灰。
兩人牽手向骨灰拜下,四拜之後,才起身。
去年四月十六離開,七月初别故人,八月初六他去西北,再回來時,已是天翻地覆。幸而,這世上還有等他的人。
天素道:“我爹當時已無生意,是以那般決然離開。我母親離開的那麼多年,每一日,每一處山川河流,每一次朝陽日暮,無不觸痛他的心靈。支撐着父親的,是找到弟弟。”
“回長安時,将楚叔父的骨灰帶回長安與藍姨合葬吧。”
“嗯。”
歲月的風幽咽,來來去去之間,往事已為陳迹。風落下的塵埃,留給來着追今撫昔的,不僅僅是對風塵舊事的哀歎,還有茫茫人間的身不由己。
歎人間悲歡離合,何嘗不是歎自己呢?
“以前,父親經常獨自來到此地,吹這首曲子。”天素淡淡道:“先前便打算帶你來,一直耽擱到今日。”
一曲相思送遠人,碧落黃泉,希望父親與母親的靈魂能夠相遇。
朝霞紛紛色雜,這樣看人間,總能令心底生出悲天憫人的味道。
“因身份之故,你不能與承瑜他們幾個坦誠相對,這些時日你受了那些無名怒火,我卻幫不到你什麼。真的難為你了。”李珺珵撩開她額上吹落的發絲,将青絲拂在耳後。
“你何嘗不為難。”她看着眼前之人,有些模糊,幸而隔得近,還好,能看清。
“長安之中,文暄幾個已經在着手查楚家的案子,我相信,他們定然能将舊案平息。”
天素不是不知道其中的牽扯,三代帝王都沒能除掉那些禍根,柳文暄幾個如何能将那群人連根拔除?她皺眉道:“年時久遠,如今再要翻案,怕是會累及你父皇和清姨。”
“昔年的柔仁釀成的沉疴,而今尾大不掉,總的有一個鐵血手段之人來斬草除根。”李珺珵頓了頓,又道:“若是不早些除了,以後朝局更加艱難。父皇說,等楚家翻案,他會寫罪己诏昭告天下。”
“身為天子,尚且身不由己。”天素無奈一歎,忽而想到李珺珵和她,難道他們之間的情誼能更古铄今,一代代的才子佳人都不能相守到老,何況是他們呢。
人世間,太多事情由不得他們做主。在盤根錯節中糾纏不清無力左右去留時,人們通常會把這稱之為命運。
命運二字,何其荒謬啊。
李珺珵輕輕将人擁入懷中,溫和安慰她:“一切都會過去的,如果眼下是人生最糟糕的時候,以後隻會越來越好。如果不是,那麼熬過去便是一小段勝利。”
是啊,想過去,想未來,都太過虛無缥缈,唯一能做的,是當下。
李珺珵知道天素體内的毒,他隻道:“不管面對什麼,我都在你身邊。”
即便面對白玉箫,面對殺手,面對躲在暗處的藤原,他都會一直站在他身邊,他道:“天朗的事我讓陳敬之一直在暗中查訪,年時久遠,隻要人活着,總會有見面的機會。”
“天朗身上有一塊跟我之前給你的那玉墜相似的一塊玉。”
李珺珵從脖頸解下玉墜。
天素摩挲着玉墜,道:“天朗的另外半塊,和這塊湊成一個完整的圖案。可是我這麼多年,都不曾打聽到誰手中有這麼一塊玉墜。”
當年分别,不知何時再見。便拿了自己貼身的玉佩和玉墜贈送給彼此,希望天之涯地之角,若是再無相逢之期,就讓這玉一直代替自己伴随心頭之人。
李珺珵握着天素的手,道:“等天下清明,朝局坦蕩,我們就來此隐居好了。”
皇上屬意李珺珵繼承大統的态度已然明了,若是李珺珵不當皇帝,以後誰來繼承?承瑜?一直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總是被李珺珵保護着。天素忽然想到承瑾,便問:“小九怎麼樣了?”
“他很好,身體雖然一直虛弱,天天和老五那個藥罐子在一起,倒也是惺惺相惜,倒成了病友了。”李珺珵道。
“先前我得到的消息,說藤原效忠于中原的某位皇子,我總是覺得最後這位從未露面的人物,才是我們最大的威脅。”
李珺珵眉頭微蹙:“你擔心承琪?”
天素搖頭,道:“不是擔心,而是從長安的迹象來看,一定有一位深藏不露的人士藏在暗中,籌謀策劃着一切。”
“長安之中,承珉逃了,承璎與沈相也偃旗息鼓,越王妃如今勾結江湖勢力,不過是想要複仇,也掀不起多大浪花。如今朝局中,勢頭盛的不過是承瑭。”
“你留心便是,朝堂權謀之争,并非我所長。”
李珺珵眸光澄澈,将天素擁入懷中。
未來充滿太多不确定,隻有此時當下對目而視的人是真真切切的。
天素掙開他,嗔道:“走去采藥。”
李珺珵的側臉蹭了蹭她額頭,他看着天素潮紅的臉頰,笑道:“方才帶我飛上來,定然也很累,再歇一會兒。”
隻有忘記所有煩惱,才想起,自己也不過十五六的年紀,從未有過少女的天真與開懷,她耍賴道:“我不去采,你去。”
李珺珵整理着藥簍,拉着天素叮囑:“那你等我,我去采。”
人才要轉身,天素伸手攔着他:“我不放心。”
“不放心?”李珺珵挑眉,湊近看着她,道:“我哪點讓你不放心了。”
人靠得很近,近得感受到彼此的氣息。李珺珵的鼻息落在天素的額頭,不知怎的,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臉上的紅霞蔓延到耳根。
空中的煙霭似乎被醞釀成甜蜜的味道。
李珺珵帶着淺淺笑意看入她的眼睛,天素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與他耳鬓厮磨,與他朝夕相對,牽手,相擁,早已習以為常。然眼下,心頭的慌亂竟不受她控制。
奇哉怪哉,他的眼神能勾人魂魄,天素多年心若冰清,眼下竟然被他的眼神掀起萬丈狂瀾。
面上再怎麼雲淡風輕,也掩飾不住心頭的悸動。這麼多年的清心寡欲清冷自持都被抛諸腦後。
她忙忙推開他,懶得與他争,拂袖出門。
心頭小鹿亂撞,天素拍了拍自己腦袋,覺得有些失态,捂着額頭往前走,忽然一個趔趄,人差點要跌倒,幸而李珺珵就在她身後,堪堪将人接住。
“我又不是豺狼,你緊張什麼?”李珺珵抱着她,沒松手。
“放我下來。”天素被他擾亂心神,偏開臉不看他。
李珺珵湊在她耳邊嘀咕了一句,天素眼神忽變得惡狠狠,道:“你那幾個小跟班本就覺得我狐媚惑主,你最好時時刻刻保持冷靜清醒,否則,我會死得非常難看。”
李珺珵這才将人放下,撫着他的臉頰,淡淡一笑:“你可别忘了,你是連白玉箫都能鎮住的人,怕他們幾個做甚。且卓然古闆,子弢輕慢,你再怎麼克己守禮,在他們眼中都是狐狸精。”
天素噘嘴,鼻子哼氣,道:“你說過要保護我,眼下那思穎就要來此地,她的脾氣咱們小時候拿她沒辦法,如今她帶着靈珠,你不見也得見,你可曾想到對應之法?”
“我已經想到了。”李珺珵又湊在天素耳邊耳語幾句,天素本已恢複平靜的神色,霎時間七竅飛舞,她道:“你就等着她來吧,我看看你到時候如何全身而退。”
天素提着藥籃子要走,李昱故意哎呀一聲,道:“氣息似乎有些不暢。”
天素明知道他已經好了,故意裝呢。
李珺珵撒嬌似的道:“哎呀真的,不信你看看?”
天素無語,兩個人忽然就回到小時候,明明已經過了十多年了,還能像兒時一樣,他裝委屈的樣子,一點也沒變。
李珺珵知道天素在意他,即便知道她是裝的,也還是要回來看看。
天素的手伸過來,攬着他的腰,道:“就你最嬌弱,以後怎麼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