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郁書青低頭一看,包裝袋裡,那塊椰蓉面包已經被他捏得不能再薄。
由蓬松柔軟,變得瓷實一片。
也不知道是氣體擠壓還是包裝袋的摩擦,發出了一聲小小的爆裂音,但無人注意,因為此時外面雷聲隐隐,鉛灰色的烏雲沉甸甸地往下壓,仿佛要吞沒整座城市。
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沿街一家便利店裡,郁書青拿出被自己捏扁的面包,咬了一口。
“朋友,你是真的不着急啊?”
身邊有人坐下了,郁書青也沒擡頭,繼續吃着面包,動作不疾不徐。
他本來就是那種很沉靜的氣質,眉眼烏潤,五官精緻,又穿着件剪裁良好的亞麻中式襯衫,襯得身段更為優秀,像是山林間柔韌的青竹,無懼即将到來的狂風驟雨——
就是那片捏扁的面包,有點出戲。
以及桌上一杯高鈣牛奶。
“看什麼看,”郁書青掀起睫毛,“不喝點的話,多噎。”
身為郁書青的發小,同時也是這家便利店老闆的江澤,可太熟悉郁書青此時的表情了,那叫一個矜貴淡然,打眼一看,都得誇一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中龍鳳,而實際上——
“你慌了。”
江澤看明白了,自信地下了定義。
郁書青的臉頰鼓起,繼續小口地咀嚼。
對方不吭聲,江澤反而笑了起來,他用胳膊肘碰了下郁書青的小臂:“喂,你家二叔真的下了死命令,讓你兩個月内結婚嗎?”
“滴答。”
豆大的雨點落下,地面快速洇出深色的痕迹,與此同時,一道猙獰的銀白色閃電撕裂天空,瞬間照亮了郁書青沉默的側臉。
“我真沒想到你二叔居然能出這樣的主意,逼着你現在結婚,”江澤皺起眉頭,“都什麼年代了,還相信沖喜那套說法,反正要是你同意了,他就給你塞自己的人……聽說是他老婆娘家的侄女?你要是不同意,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就給扣下了。”
講真,他還蠻同情郁書青。
郁書青父母離世早,他是放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小孩,自小就懂事要強,展現了超乎常人的經商頭腦,正因為此,反而成了他二叔的眼中釘,生怕老爺子偏愛,給這偌大的生意都交到郁書青手裡。
而事實上,前些年家裡的生意面臨危機,還是郁書青巧妙地化險為夷,硬生生從破産的邊緣拉了回來,可二叔卻和爺爺大吵一架,直接給老爺子氣得住院,再沒下過床。
這些龃龉關起門來,外人也僅能窺得一二,具體的細節江澤不清楚,隻知道郁書青這兩年周旋得不太容易,直到如今,郁家老爺子眼看着日薄西山,他二叔居然找了個所謂的大師,聲稱非得親孫子結婚,才能令其轉危為安。
“關鍵是,你奶奶也信了啊。”
江澤側過臉來:“你現在怎麼想的,距離最後期限不到一個月,我看你愁得都跑我這兒捏面包了。”
他不由得感慨:“好窩囊的出氣辦法啊!”
郁書青:“……”
他剛喝完牛奶,嘴邊還留有淺淺的奶漬,玻璃杯沿兒抵住下唇,半晌沒說話。
“你到底想好沒,打算怎麼辦?”江澤這人話多,一開口就絮絮叨叨個沒完,“隻要你開口,哥們兒保證上刀山下火海地幫你……”
“再給我一瓶奶。”
江澤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郁書青放下杯子,抽出紙巾擦嘴巴:“我要帶回去喝。”
江澤無語地看着他:“你一個身價上億的人,來我這兒蹭吃蹭喝……”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站起身,從後面貨架上取了瓶鮮牛奶,遞給對方:“拿去。”
郁書青接過:“謝謝。”
手指剛碰到冰涼的瓶身,就聽見對方歎了口氣:“小咪啊,别給自己逼太累。”
郁書青驟然給瓶子抓緊了。
“想捏面包随時來,别憋得慌,難受的話一定要跟我們講,”江澤面色凝重,“不管怎麼說,哥們不信那混蛋能給你綁着結婚,太過分了。”
話音落下,郁書青終于露出了别的表情,咬牙道:“不許叫我這個名字……”
江澤神色稍松:“怎麼,小咪多可愛!”
三秒後。
江澤果斷地一縮脖子就跑,快準狠地躲開了郁書青要把牛奶瓶塞他後脖頸的動作,跑的時候還不忘扭頭:“外面下着雨呢,急什麼!”
郁書青追了幾步停下了,悶悶不樂道:“我得回去。”
江澤躲在貨架後面:“為什麼?”
郁書青平日裡的範兒端慣了,這會兒才顯露出那麼一點的郁悶和脆弱,就像是精緻華美的雕塑,被蒙上一層朦胧的神秘面紗,隻有特别熟悉的人,轉身溜到後面一看,發現雕像底部,有着未幹時被小貓踩出來的爪爪。
誰能想到,平日裡高高在上的郁總,在家裡的乳名叫小咪啊。
并且也不如外表那麼冰冷,不近人情。
心軟得要命。
一肚子的難過說不出口,就跑到發小這兒靜靜。
郁書青憋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兩個字:“……相親。”
他揣着那瓶牛奶,剛從保鮮裡拿出來,還冰涼着,沁出的水汽順着男人的指節滑到腕部,染濕了挽起的袖口。
“明天再給我留個面包,”手機傳來震動,郁書青不用往外看,就知道來接他的車已經悄然停好,“我要紅豆沙的。”
便利店的感應門打開,西裝革履的保镖無言地舉着傘。
在被黑傘籠罩的瞬間,郁書青回過頭來,聲音很小。
“放心,我會吃掉的。”
——不能浪費。
這是郁書青大腦昏沉時,萦繞在耳畔的笑聲。
……
“不能浪費啊,這麼好的酒!”
琥珀色的液體順着脖頸滑下,給白皙的皮膚增添了绯意,也濡濕了潔白的襯衫。
“咳咳……”
腳步踉跄,驚動了路邊早已阖上葉子的合歡花。
頭頂明明是孔雀藍的夜幕,郁書青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晃,耳畔是一聲長一聲短的蟲鳴,他背靠着路燈彎下腰,左手撐住膝蓋,大口地喘氣。
知道今晚是鴻門宴,卻沒想到二叔能這麼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