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慎給她擰了個方向,兩人朝着天子遠遠行了一禮。
俞知光起身時,朝着旌旗飄揚的天子儀仗望去,明黃營帳裡,少年天子着鄭重華美的衮服,冕旒垂珠遮蓋了眼前,但依稀能夠辨認出高鼻薄唇的清秀輪廓。
天子身側坐着太後,李宰相着紫色官袍在另一側。
等候下一輪的間歇,兩人又回了金吾衛帳篷。
黃綢掀開,紅木折盤裡十二顆瑩潤有光,快挨近桂圓大的珍珠,顯然是貢物。薛慎翻出一個小布袋,将珍珠悉數倒進去,抽緊了束繩,像抛個沙包一樣抛給她。
俞知光拎着袋子有點無措:“給我嗎?”
薛慎點頭,看了下刻漏的時辰,“待會兒有團練還有騎術,我沒空回來,你自己待在這裡還是回去?”
回去是指回女眷那邊。
俞知光猶豫了一下:“女眷那裡不認識人。”
柳四娘待她熱絡,也是因為夫君是薛慎下屬的關系。
“那在這待着。”薛慎随即囑咐親兵守在帳篷外,沒過多久,有人擡了個小炭爐進來,帳篷内暖和許多。
薛慎說得沒錯,接下來比武真的沒再出現搏擊那種驚險萬分的情況,金吾衛在各項比武中一直占上風,小黃門送來帳篷的賞賜很快堆滿了小桌。
晚上有宴會,在壽南山行宮辦。
俞知光回到女眷那邊,一落座就聽見姚冰夏同身側的同伴議論,“抄家斂财還不夠,親自下場比武來賺這等辛苦錢,古人雲人心不足蛇吞象果然是……”
話未說完,姚冰夏被人扯了扯衣袖,有人提醒她俞知光來了。姚冰夏冷聲笑:“我又沒說錯。”
俞知光不清楚兩人恩怨的是非曲折,打定主意不理會,專心品嘗席上菜肴。
炙烤羊羔肉,軟嫩香酥,半點膻味也沒有。
山藥蜜糖糕,入口即化,舌尖都是細膩清甜。
銀壺裡倒出一杯荔枝煎釀的蜜水,喝下去輕飄飄的。
她左手擱在酒席底下,袋子裡的珍珠繃出飽滿弧度,一顆兩顆三顆,按着市價算,再折算薛慎赢下的金錠……将軍府的賬能填平,還會再多出一筆現銀。
到底是拿去買地,還是直接投到已有的商鋪呢?
俞知光擡手去摸銀壺,倒了個空。
柳四娘殷勤地把自己那壺沒怎麼動過的推給她:“大娘子很喜歡這蜜水?”
“好喝呀,柳姐姐不喜歡?”
“雖叫蜜水,實是酒釀,後勁大呢……”
柳四娘勸了一句,隔着遠距離,看向武将酒席,薛慎被下屬們敬了一杯又一杯,依舊面不改色。這位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算了,反正有他照料。
酒席散了,女眷們也紛紛散去,尋找自家郎君。
薛慎手裡提一盞風燈,呼吸間都是山間寂寥清冽的氣息,擡頭看星月相依,熠熠生輝。
他等到最後,才看見俞知光慢吞吞出來,兩頰酡紅,眼睛清亮得像一汪湖水,不知是叫行宮内炭爐熏的,還是酒肉入胃熱的。
“怎麼在這?”她仰頭看他,仿佛好幾眼才認出。
“等你回去。”薛慎轉身走開一步,月下愈發漂亮的女郎沒有跟上,還呆呆地停留在原地。
薛慎回身靠近她,催她走,聞到一陣甜滋滋的酒氣。
“喝酒了?”
“沒有啊,喝了蜜水。”
行宮修在壽南山頂,山道各處是依地勢而建的樓閣。
石階修得并不規整,一階窄,一階寬,需借着月色與風燈,才能看清楚。俞知光走一步,就慢慢看一眼。
“薛慎。”
“走快些,别磨蹭了。”
“你能把我舉下去嗎?”
“?”
俞知光比劃了一下,鬥篷随着動作掀開,露出粉黛色的袖擺,“就像昨天在府門口那樣。”
她亮晶晶的,帶着期待。
“不能。”
“噢……”俞知光抿了抿唇。
她走的速度快了一些,腳步一頓一頓的節奏很明顯。
薛慎将空着的那條手臂朝她伸過去,俞知光立刻搭上去,手背在燈下白瑩瑩的。
“薛慎,你真的,不能舉着我下去嗎?”
“就到前頭那棵挂着彩旗的榆樹那裡就好。”
她醉了話更多,也更敢對他提要求。
“俞知光,這是山道,舉着看不清楚路,偏重一側會摔,滾下山看跌打大夫倒是快。”
“好吧。”醉鬼還算通情達理,隻發出一聲歎息,說出了天底下沒男人愛聽的話,“不舉就不舉,沒關系。”
“……”
薛慎把風燈塞到她手裡,背對她蹲下,“上來。”
女郎很幹脆地抱上他。他背上重量輕飄飄的,臉側有俞知光呼吸的微甜酒氣,她又在嘀嘀咕咕。
“等下回到睡覺的地方,你能舉嗎?”
“俞知光。”
“什麼?”
“别說話了,不然我把你扔到樹上去。”
“什、什麼……”俞知光磕磕巴巴,環繞在他肩頭的手一下子抓住了他領口的布料。
慫包就得吓一吓才老實。
薛慎順着石階岔路,拐了個彎兒,掂了掂把她背得更穩些。下一刻,聽見俞知光的聲音裡透着欣喜和雀躍:
“真的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