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四下張望,果然在牆角看見了水缸和水甕,海甯鎮臨海,卻沒有河流經過,因此鎮上居民用水,多半還是依靠水井,也是因為沿海,所以井多打得比較深,因為從前鎮上出過女子打水吃不住力,跌落深井的事,所以現在多是各家爺們兒前去水井旁打水。
這漢子大病一場之後沒有兩三天便離世,能記得這些已經頗為不易了,至于毒源究竟是打水的人,還是井裡的水,隻能等着林昭昭他們自己去探查,眼見這邊林昭昭問得差不多了,丁二七走上前來,漢子不敢與他對視,别過了臉去。
“你雖有憾卻無恨,為何還在人間滞留?”
丁二七開了口,卻沒有那漢子想象中的狠戾。
“家中妻子與老母尚在,我放心不下。”那漢子低頭答道。
“你一個不滿一年的新魂,卻能在白天出來遊蕩,是不是吞噬了其他的魂魄?”
這一句雖是反問,但丁二七的話語中卻沒有帶着其他的情緒,他不是鬼差,陰間的秩序,對他來說從來都隻是桎梏而已。
這漢子在人間逗留,必定一直在躲避鬼差與無常,如今聽了丁二七這話,更是驚惶:“我隻是吞了一個惡靈,鎮子上死了這麼多人,有些魂魄不甘心就死,化作了惡靈,我雖然趁其受雷刑虛弱時吞噬了一個,卻并無作惡之念,隻是想在人間多陪陪我的妻子罷了!”
“善念也好,惡念也罷,你吞噬的惡靈越多,越會被他們的怨氣和戾氣浸染,而你的魂力,顯然也壓制不住他們,到時候你留在人間,于人間便是禍端,引來更強大的惡鬼,你的親人日子過得恐怕不會太平,而你自己,如果不幸堕入惡鬼道,也就再也沒有投胎轉世的機會了。”
那漢子長吸一口氣,掩上了面孔:“我隻想再陪麗娘走一段,就一段,我倆自幼就相識,在一起過了十幾年,如今我走了,孩子也走了,她一個人在這裡苦撐着。”
丁二七仍是看着他:“可是你留在這裡,又能做什麼呢?她的苦與痛,你憑什麼替她消解,你已經死了,你的魂身對于人間來說,跟一縷殘影有何區别?你連為她搭把手都做不到,留在人間又有何用?”
丁二七這話說得殘酷,可由他自己說出口,又像是一次自傷。
林昭昭看了丁二七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可我不想走!她雖然看不到我,聽不到我,可我就是不願意棄她而去,她深夜做活喃喃自語,都是想說給我聽,我哪怕不回應,在一旁聽着,看着,也不白費了她一番心意,不能轉世投胎也沒有什麼,橫豎沒有她的日子,再好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丁二七沒有再說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團魂火:“你的魂力不足以化解惡靈,你如果再吞噬惡靈,必入惡鬼道,不要說陪在她身邊,一道天雷下來,你就會魂飛魄散,這是我的一點魂火,它能消解你體内惡靈留下來的戾氣,助你在人間再多留一年時間,但也隻有一年,一年後你若不去陰司報道,你的魂力也會消散殆盡。”
一年的時間也足夠了,再痛的傷口,也會随着時間逐漸愈合,留在世上的人,總會往前看,漢子迫不及待地接過丁二七的魂火,那魂火觸碰到他的魂身,便溶在他的體内。
“大恩不言謝,如有來世,我……”
丁二七一擡手,止住了他的話:“我不需要你的回報,如有來世,好好陪在你妻子身邊吧。”
裡間的娘子睡夢中發出一聲呓語,那漢子回過身去看,林昭昭和丁二七也不再多做停留,走出了這間屋子。
“我不在乎。”
林昭昭出了房門,卻在門前站定。丁二七看着林昭昭,這話雖然說得沒頭沒尾,但他卻知道林昭昭究竟在說什麼。
“從前在山裡,隻有我和師父兩個人,大小事,我從來不需要誰搭把手,我小時候就想,我就是這輩子不嫁人,一樣會過得很好,男人能做的事,我都能做,不說錦衣玉食,養活自己的能力我總歸是有的,與其找個人搭夥,倒不如我自己過來得逍遙自在。”
林昭昭認真地看着丁二七的眼睛:“可是我遇見了你,我才知道,如果心意相通,隻要能看到對方就是快樂的,原來有懂我的人陪着,是一件這麼開心的事,我要的,從來就不是一個能跟我搭夥過日子的人,有一個彼此欣賞和愛慕的人相伴,就已經彌足珍貴,你所謂的有用與無用,要看受用的人怎麼想,而對于我來說,精神上的支撐來得更為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