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隻是草藥。”
“什麼叫沒事,非要讓你上刀山下火海才叫有事?”
程據第一次見到賈南風是在多年前浴佛節的一場燈會上,當時他的生父時日無多,而家中無後,于是便把他接了回來。他每日都被困在家中學習醫術,同時還要承受周邊人的橫眉冷眼,日子過得很是壓抑。
而後他與周灼通上信,二人約定在浴佛節那晚相見,卻不曾想與賈南風一行人撞個正着。
程據知道是賈南風把周灼從紅胭堂裡撈出來,是她幫周灼謀求一份官職并擺脫原先的賤籍,也是她讓周灼掌管現下洛陽第一大脂粉鋪吾琁室。
所以當周灼讓他對賈南風多加幫扶時,他沒有多想,隻覺得周灼是想報答賈南風的恩情。
但哪裡有人報答恩情是這麼報答法的!
宮裡那位讓他順手管管吾琁室,他倒是好,不僅把吾琁室的胭脂做到洛陽第一,還把業務拓展到農業,但自己愣是一點蠅頭小利都不取。
宮裡那位想去白馬寺見友人,他馬不停蹄地給人安排。宮裡那位生病了,他整宿查看醫書。宮裡那位懷孕了,他又立刻搜羅各種補品給她補身子。
這哪裡是報答恩情,這簡直是以身相許,還是不要名分的那種。
程據觀察着周灼的表情,試圖從中挖掘出點别的,卻見對方眼神堅定,一點沒有想改變主意的樣子。
“你不會是愛慕皇後娘娘吧。”程據努努嘴,終是說出心中的猜想。
周灼沒說話,這點程據早就預料到。
很多話若是不說出口,還能抱有希冀,但一旦說出便如開弓的箭,不能回頭。
程據原是想說一些勸導周灼的話,但看到周灼的模樣又有些心疼。
他和周灼本是無根之人,對世間缺乏歸屬,對萬物沒有執念,對人世間亦沒有依戀,所以他們才可以那般毫無愧疚地利用他人,傷害他人。
如今周灼好不容易對一人産生了執念,可那人為什麼偏偏是皇後娘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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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據最後還是拗不過周灼,于是在運藥入宮那日,他将周灼給藏進了木箱之中,再在頂上覆蓋上一層草藥。
程據給周灼一方絹布用來捂住口鼻,防止他被草藥的味道給熏到,發出什麼聲響。
因為程據與宮門的護衛都是老相識了,所以宮門的護衛們隻是簡單點了點人數,看了看木箱裡的東西,然後就這麼把程據一行人給放了進去。
入宮後,程據尋了個偏僻處,便将周灼從木箱中給救了出來。果不其然,周灼的手上接觸到草藥的地方已經起了紅疹。
程據見到周灼這般不愛惜自己身體的行為,忍不住刻薄道:“早知道當年就不幫你醫治皮膚了,白瞎了這幅好皮囊。”
程據說是那麼說,但還是從袖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膏藥遞給周灼。嫌棄歸嫌棄,他還是舍不得見到周灼這好皮囊被毀。
周灼接過藥膏,随意地塗抹了兩下後問道:“長秋宮在哪兒?”
“你放心我會帶你去的,隻不過現在這個時辰長秋宮裡人來人往,我如果突然搬個箱子過去勢必引人注目。”
程據倒不是說笑,長秋宮是後宮裡面侍衛婢女最多的一個宮殿,這白天運一個箱子過去,肯定會被許多人看到。
但晚上便不同了,夜間值班的人少,且黑燈瞎火的,即便周灼被人見着,也可以糊弄過去。
程據瞅了周灼的臉,這張臉若是白天被看到,是真的不好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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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周遭的空氣也冷了下來,白日裡精彩的天空,如今隻剩一輪明月悄然地挂在天邊。
程據給周灼換上了一身太監衣裙。
宮裡太監服飾,形制普通,用料一般,一般人穿上這衣服,光芒多少要被掩蓋幾分,但如今這衣服穿在周灼的身上,反倒是給他帶來了幾分清麗。
這讓程據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拿錯了衣服。
“擡木箱的人很快就要來了。”程據推了周灼的肩膀一把,示意他趕緊鑽進箱子。
周灼跨入了木箱,也并沒有把程據推他的事情放在心上,這若是放在平日裡,周灼絕對是要推回去的。
程據看着周灼挂着笑意的臉,放在木箱蓋子上的手久久沒有動作。
周灼蜷縮在箱子之中,見程據久久沒有蓋上蓋子,于是擡頭問道:“怎麼了,是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程據一隻手扶在蓋子上,沉默了半晌後說道:
“皇後娘娘與從前大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