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草地上,雙手抱胸:“我知道。”
劉曜那邊一時沒了聲音,緊接着我聽到他的聲音再次傳來:“但想讓你嫁給我的話卻不是開玩笑,阿南......心悅于你。”
劉曜的話仿佛擲地有聲,一字一句叩在我的心頭。
我睜開眼睛
林間的夜色帶着涼意,寒氣似帶有粘性附着在我的皮上,透進我的骨中。風吹過樹林,惹得樹梢的葉子沙沙作響。
我睜開眼睛,四下沒有通明的燭火,唯有天上繁星,以及身邊這人深藍的眼睛點綴着這個夜晚。
我看着那雙似是發着幽藍微光的眼睛,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當時我隻是剛落于此地沒有多久的異鄉人,雖有擔心害怕,但更多的是對新事物的好奇。那年浴佛節燈會的盛景仍曆曆在目,絢爛璀璨的各式彩燈,街上來來往往打鬧嬉笑的路人,走街竄巷的燈火表演......
那時因為誤認,我帶着劉曜穿梭在金市的大街小巷中。我們穿過潮湧的人群,與陌生人摩肩接踵,染了一路的脂粉香料。我們肆意地在街道上奔跑着,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煩惱。
對于劉曜的情感,我雖然有些堂皇,但卻不驚訝。我并非是不開竅的人,過去劉曜對我所行之舉,若僅用朋友二字實在很難概括。
即便劉曜對我真的有情,但那份情或許并沒有他想的那麼深,或許隻是一份簡單的好感。
劉曜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沒有說話,似乎是在等我的回複。但我又能給他什麼回複?我現在所處的立場和身份,不論我說什麼,似乎都像是空口白話。現在的我連自己的未來都看不真切,又能應允他什麼。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和劉曜立刻警覺地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還不等我倆起身,一群拿着火把的人忽然朝我們這個方向跑過來。
借着火光,我看清了那群人的穿着,辨認出那是東宮侍衛的打扮,但那幾個領頭的人我看着面生,分明不是我帶來白馬寺的那批。
那群人移動的速度很快,我正想以太子妃的身份命令他們停下,身邊的劉曜卻一把拉住了我手,而後帶着我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草地并不平坦,即便是穿着鞋,我也能感覺到草地上掩埋的小石子。雖然來白馬寺後我換了一身輕便的襦裙,減輕了發髻上的發飾,但這身打扮用來逃跑可以說夠嗆。劉曜輕功了得,在這種石子路上跑步于他而言簡直是如履平地,但因為拖着一個人,所以他沒辦法跑的太快。
沒過多久,在一個下坡我絆在了路中間的一個凸起的小丘上,而後立刻超前撲過去。
劉曜想拉住我,奈何我的體重以及這下坡的路加大了原有的慣性,劉曜拉我不成,反倒被我連累地一起滾了下去。
等滾到了一個較為平坦的地面後,我從地上爬了起來,劉曜想拉着我繼續跑,但剛跑了一步,我的腳踝處便傳來一陣刺痛,我知道是我的腳崴了。
我回頭看向追兵的方向,卻見那幫人已經出現了上坡處,此時正往我們的方向趕來。
我趕緊推了一把劉曜,說道:“我走不動了!你快走!他們是東宮的人,我不會有事的!”
“不行!”劉曜依舊拽着我的手不放,表情十分堅定。
“你是不是傻!你現在若是不走,若是被旁人知道你和太子妃深夜私會,我該如何!你又該如何?你父親又該怎麼和官家解釋!”
“我......”劉曜面露猶豫。
我知道他是擔心我,于是勸道:“若是他們隻抓到我一個人,我尚且可以解釋一番,但若是同時抓到你和我,我們就是有理也說不清楚了!”
劉曜聽了我的話後,頓了頓,而後似乎是想清楚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後松開我的手,朝着樹林深處走去。
很快,處在上坡的侍衛們沿着坡走了下來,他們見到我後,朝我行了禮。
看到劉曜離開後,我原是才松了一口氣打,但這些侍衛鎮定自若的表情讓我不免有些生疑,方才這些人分明是看到了劉曜的身影,但如今他們丢了人卻不着急,而且不曾問我半句,若非是他們瞎了,便是......
糟了!我看向劉曜離開的方向,果不其然,那邊傳來一陣聲音,有侍衛們整齊一緻的腳步聲,有刀劍相撞發出的震動聲,還有箭雨劃破空氣的爆破聲。即便我看不到那邊此時的景象,但也能通過這些聲音想像出局面的焦灼。
我盯着那個方向,似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刺破黑暗,縱使劉曜的武功再怎麼高強,又怎麼能敵過這百人的圍剿!
我忍住腳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朝着劉曜的方向跑去。這時一隻手拽住了我的手臂,阻止我前進的步伐。
“大膽!”我甩開那人的手,回頭看去,卻見方才拽我之人竟然是司馬衷!
我愣住,而後迅速想清事情的前因後果。是啊,這些侍衛都出自東宮,若是沒有太子的命令,誰又能調動呢?
司馬衷嗤笑道:“太子妃不是說是來見衛公女郎的嗎,怎麼?衛靈玉什麼變成了男子?”
如今若是我想要救下劉曜,必然是要有司馬衷的應許。我盯着司馬衷,從他的眼裡看到了平日裡少有的陰鸷。
雖然遠處的械鬥聲讓我心中慌亂,但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司馬衷這人城府極深,他今日這番謀劃不可能隻是單單為了抓到我同劉曜私下見面,定然還有别的安排。
我低聲對司馬衷說道:“太子,那人是劉曜,其父為南匈奴左賢王豹嫡子劉淵。劉淵于晉為質子,我國一直寬厚待之,若是其子劉曜在這時遭遇不測,恐怕是會引起不必要的戰争啊。”
司馬衷冷笑了一聲:“不過是養子,我是太子,即便是真殺了他,劉淵又能拿我如何!”
我咬咬牙,繼續說道:“一個邊境小國确實不足為患,但如今南吳尚未統一,國内正值百廢俱新,若是匈奴開戰,邊境不穩,這連年的戰事隻怕會讓百姓叫苦不疊。”
司馬衷聞言擡起我的下巴,視線直逼我的眼睛:“太子妃為了那個人倒是伶牙俐齒起來。”
我垂下眼睛,努力控制住自己帶着顫抖的聲音:“臣妾做着一切隻是為了晉國。”
司馬衷露出嫌惡地表情,而後一把甩開我的下巴,我的身體順着這股力量跌坐在地面上。
緊接着我聽到頭頂傳來聲音:“如果我說我這次就不放過他呢?你打算怎麼做?若是你跪下來求我,或許我還能考慮考慮......”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跪在司馬衷的跟前:“ 臣妾懇請太子。”不過是下跪罷了,一副膝蓋若是能換回一人,又有何不可。
四周安靜下來,隻有火把噼裡啪啦的燃燒聲,以及夜晚吹拂着樹林的風聲。
“留活口......”
司馬衷說完這話,轉身離去,不帶溫度的聲音讓本就涼透的夜更冷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