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高的牆……”溫知藝将牆邊一摞雜物堆起來，雙手撐着牆頂邊緣，使力一爬，整個人便趴在頂上，“回頭定要讓謝卿宴教教輕功，可不能每一次都爬牆！”

眼前視野驟然開闊，幽暗月色下，沙洲城内門房修整，闾阖填列，街巷内幾盞燈籠懸挂其間，燈燭晃動，月影搖曳。此地不似京中繁華，既無高樓也無夜市，一入了夜便門窗緊閉，無人出門。

溫知藝緩緩直起身，好不容易站穩，狸奴便急着催促她趕快跟上，一人一貓在月色下沿着牆頂挪動。不多時，腳下的牆頂變得寬厚起來，她朝下一看，近處竟是一座别院，不同于城中荒蕪景象，此地綠樹垂庭，青柳蔭柏，倒是有幾分盛京的綠意。

“喵喵！”狸奴止住腳步，蹲坐在身邊仰頭朝溫知藝低低叫了幾聲，不等她回應便跳到院中，腳步輕盈，一聲不出。

見狀，溫知藝觀察一陣，找了處較矮的牆面，也跟着跳了下去。院中倒是種了不少柳樹，月色下樹影婆娑，花影恍惚，令人有些分不清來時路，她隻好跟着狸奴小跑向前，繡鞋踩在泥土上，在暗夜中悄無聲息。

繞過小樹林，眼前樓閣燈火通明，隐約可聽聞絲竹之聲，吹的卻是盛京中曲，沙洲内竟還有如此相似京城之地，裡面應當是今日那群胡人所說的漢女，想來她們是找對地方了……就是不知謝卿宴藏在哪間廂房。

狸奴在腳邊轉悠一圈，蓦地跳到溫知藝懷中，湊近香包聞了聞，正在溫知藝以為它又要跳下去開路時，誰知狸奴将下巴朝她脖頸上一放，扭了扭頭呼噜着趴在肩頭不再動彈。

這又是何意？溫知藝愣怔一瞬，擡頭看向樓閣處，空氣中一陣陣脂粉香氣，将香包的味道全數遮了去，也怪不得狸奴分辨不出謝卿宴的方向。

“你就在這兒等着我罷，”溫知藝抱了抱小狸奴，随即彎腰将她放在樓閣一角，半蹲着悄聲說道，“不出半個時辰，我定會将他帶出來。”

花窗緊閉，糊了紙的窗沿透出幾道人影，亦或花指起舞，亦或端坐撫琴，幾聲京中曲調從房中傳出，此地倒是有幾分含香閣之意，皆為勾欄瓦舍，夜夜笙歌……溫知藝收回視線，矮身從窗下走過，不敢讓房中人看到自己的身影。

沿着廊庑，間間廂房内皆歌舞不斷，觥籌交錯碰撞，聲聲入耳。溫知藝戴上面紗，一襲夜行衣隐沒在黑夜中，隻見她快步穿過走廊，不時側頭看向房中，透過花窗猜測謝卿宴究竟在哪間廂房。

一道女音蓦地響起，将其吸引了去。

“我聽聞樓裡來了位京中‘名倌’，瞧着倒是有些面熟。”女音清麗婉轉，尾音上揚，帶着些許魅惑。

“怕不是個冒牌貨！”另一道女音冷哼一瞬，繼續道，“京中有名的小倌不是早就被我們……”

似是意識到音量過大，女音漸小，透過百棂窗，兩道麗影湊近說話，令人聽得不甚清楚。溫知藝悄聲上前，蹲在窗沿下側耳傾聽，心中砰砰直跳。

這兩個人莫不是見過謝卿宴罷？畢竟那夜他高調替自己“贖身”，堂堂刑部侍郎一怒之下為紅顔之事在京中可是傳得沸沸揚揚，今日她二人敢扮成小倌，便是笃定這群胡人不了解盛京，可聽房中人的話……

溫知藝眯着眼思考，若是謝卿宴暴露……她如今也會有危險！思及此，溫知藝再也坐不住，隻見她離開窗下，繼續在樓中移動，不停尋找。

穿過拐角，溫知藝正要猶豫着是否上樓，隻聽身後腳步聲響起，她怔在原地并未回頭，卻已感到渾身發毛，來人輕笑一聲，嗓音沙啞，有些熟悉。

“溫姑娘這麼快就追到沙洲來了？”

話落，溫知藝猛地掏出袖中的竹器，轉身對準前方。眼前人一身玄衣，腰間彩繡腰帶格外惹眼，如今更讓她心驚的則是那人臉上的青獠傩面，一如日前在京中，将自己綁了去的那群傩面人。

她按下胸膛中怦怦直跳的心，暗暗長出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瞪着傩面人，冷聲開口道：“你們可真陰魂不散。”

聽聞，傩面人仰頭大笑幾聲，随即幽幽開口，喑啞嗓音在暗夜中格外瘆人：“你與那姓謝的追到沙洲，可别妄想活着回去。”

說話時，天邊蓦地一陣電閃雷鳴，閃電劃過天際，轟隆一聲照亮整座樓閣，眨眼間又陷入黑暗，眼前傩面人擡手緩緩移開面具，青面獠牙下薄唇微勾，陰影堪堪遮住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