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花窗外幾滴銀絲斜着飄過,街巷内熱鬧卻不減分毫,零星三兩人擡頭望天撐起了傘。不多時,細雨飄飄,路上彩色油紙傘面比比皆然,一眼望去花花哨哨,鮮豔奪目。
街邊熙熙攘攘,雨中不少人撐傘閑逛,無人在意昏暗小巷中那間“豐山酒莊”。
溫知藝收回視線,擡手“啪”地将花窗關上,轉身看着坐在桌前阖眼休息的謝卿宴,雙手環胸倚着窗邊問道:“謝大人現下當如何?這間酒莊可不簡單,樓下那群人……”
未等溫知藝說完,外面蓦地響起敲門聲,溫知藝面上一寒,與謝卿宴對視一眼,原先環胸的手自然垂放在兩旁,右手藏在寬袖中不知在摸索何物,房内二人皆噤聲細聽。
“小娘子可在房中?”客棧小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不時伴随着幾聲敲門聲,“小娘子才入京城應當未進食罷?小的來送些晚間吃食,省得亥時後客棧無人起鍋。”
身後窗外雨勢漸大,噼裡啪啦地砸着花窗,門外小厮的聲音模模糊糊,令人聽得不甚清楚,溫知藝擡腿正要走上前開門,謝卿宴一個箭步攔在她身前,低聲說道:“我去開門,你坐着便是。”
木門吱呀一聲,小厮端着茶壺糕點走進房中,瞧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側,吓得踉跄一步,随即環視房中開口道,語氣略帶驚訝:“郎君怎在此處?”
溫知藝坐在桌前,一改方才冰冷面色,聽聞小厮的話,看着站在門邊的謝卿宴,揚起一絲天真笑容,後者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邁步越過小厮朝她走來,氣定神閑,一如往常。
“我與長兄平日裡關系極好,同住一間廂房又如何?況且……”溫知藝甩了甩手中的話本,微微仰頭朝着小厮溫溫一笑,面容清麗恬靜,眸中爛漫無瑕,似是家中極寵的幺女,“現下正是長兄讀話本的時辰。”
聽聞,坐在身旁的謝卿宴側頭看着溫知藝,眼底劃過一絲意外,未曾料到她會如此上道,他伸手接過話本翻了翻,嘴角噙着笑道:“出遠門還不忘随身帶着話本,倒也是你的作風。”
當然……這可是她今夜特意在街邊挑的,要不是半道被這人拉來查案,她眼下應當已經在府中吃着茶點看話本了!溫知藝暗自腹诽,面上不顯,依舊保持着娴靜模樣。
“那小的便不打擾小娘子和郎君的興緻了。”小厮低着頭斟茶,房中燈燭昏暗,看不清小厮面容。隻見他将手中倒好的兩杯茶推到二人面前,堪堪行了個禮後,快步離開廂房,走之前還不忘替二人關上房門。
溫知藝側臉俯身湊上前,二人距離蓦地拉近,她看了看謝卿宴,後者漆黑瞳仁顫動一瞬,随即默不作聲地垂眸繼續看話本,燈燭下翕動的長睫暴露了他心中的慌亂。
她上手抽出話本,逼迫謝卿宴與她對視,從那人略帶笑意的眼眸中卻看出幾分冷靜淡然,見狀,溫知藝手肘抵着桌面,對着謝卿宴托腮笑道:“謝大人就别裝了,你早就知道宜春酒在這兒罷?”
花窗外細雨依舊,銀絲綿綿,房中空氣卻燥熱無比,不似春夜應有的微寒。聽聞此話,謝卿宴眉頭一挑,目光直直看着她,幾簇長睫下眼角微微上揚,在幽暗燭光中平添幾分妖冶,不同人前那般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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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定,街巷已漸漸沉寂,隻餘幾聲鳥叫,不時在窗前撲騰。糊紙的花窗一角被人用手指戳出了個洞,随即一隻黑白分明的眼睛透過洞口看向窗外,漆黑夜色下此人眸中卻星光點點,帶着幾分興奮之意。
溫知藝彎着腰,桃色月華裙擺随動作堆在地上,她卻不甚在意,傾身湊到洞口看了看天空,清夜月光如水,照亮無人街巷,許是因着下過了雨,此時霜氣滿天,隐約看見高懸的蛾眉月。
“應當已至二更天,”溫知藝直起身,扭頭對着站在一旁整理衣冠的謝卿宴,興緻勃勃道,“謝大人可還記得,那小厮方才說的……”
“亥時後客棧無人。”兩道聲線同時響起,一聲清潤一聲溫柔,二人隔着桌案對視,皆揚起笑容,溫知藝眼眸中星光一閃而過,抑制不住胸膛内狂跳的心。
她并非緊張,反之這種感覺更像是對未知的振奮,溫知藝心下暗自說道。說來也怪,自打她與謝卿宴相識以來,兩人便不停扮演着各種角色,以至于她如今演得愈發自然起來,一如當初的“小倌” 謝大人。
出神間,二人悄聲來到一樓,此時酒莊内燈燭未燃,僅憑從窗外灑進來的月光,光線微弱卻也堪堪能看清周圍。今夜在大堂内飲酒的幾名男子此時已不見蹤影,也不知是住店還是早已離開,桌上酒碗未收,幾碟綠菜亦是。
溫知藝環視一周并無異樣,邁步走到櫃台旁,樓梯下矮門并未上鎖,輕輕一推矮門吱呀打開,未見内景卻無數粉塵撲面而來,她眯眼咳了咳,随即轉身朝謝卿宴招招手,無聲開口示意其跟上。
正要躬身入内,溫知藝隻覺手腕被人一把抓住,回頭卻看到謝卿宴的臉龐近在眼前,她面露疑惑正要開口,那人卻蓦地湊近,用氣聲在她耳邊說道:“溫小娘子不必冒險,跟在我身後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