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前,謝卿宴找到她,說她是唯一接觸了軍曲的人,想讓她配合他将偷了竹簡的人引誘出來。
于是,她便易容成京中愛與小倌遊船聽曲的貴女,而謝卿宴……自然是扮成小倌。
她也不知這人為何如此熱衷于僞裝查案。
“倌倌給貴人倒酒。”謝卿宴面撲脂粉,紅唇白齒,絲毫看不出白日的清冷模樣,湊近時還能聞到絲絲香氣,倒也是做足了準備。
趁着遞酒的功夫,謝卿宴湊到她身前,彎下腰在耳邊低聲說道:“溫小娘子,在下如今是小倌,别稱呼錯了。”
耳邊嗓音略帶磁性,少年人說話時熱氣吹來,溫知藝隻覺耳朵發麻,面上有些發熱潮紅,好在披着易容的面皮,看不出異樣。
半晌,溫知藝想起二人今夜的目的,她佯裝醉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持着琉璃酒盞的玉手纖細白膩,銀镯晃蕩。
按照白日二人設計的路線,溫知藝歪着身徑直朝船頭走去,腳步漂浮,不時撞倒一旁的花瓶,還踢了矮幾一腳。
謝卿宴在一旁伸手假裝護着她,卻用寬袖替她拂掉桌上的物什,将遊船上的動靜弄大。
船隻已至河中,岸邊人影綽綽,星火點點,聽不清遠處的喧鬧聲。
“今夜,本姑娘有好興緻,給大家彈一曲!”溫知藝将酒盞舉至頭頂,側着頭大笑,眼神靈動,俨然一幅醉酒模樣。
她轉身随即抱起琵琶,走到船邊席地而坐,纖纖玉指在琴弦上遊走,回憶着昨日看到的曲譜,将軍曲奏響。
謝卿宴站在身後,端着酒盞僞裝成小倌,雙眼卻冷冷觀察周圍。
溫知藝面上波瀾不驚,心中砰砰直跳,她隐約察覺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場危險的鬥争。現下水波平靜,歌舞升平,可她總感覺并非表面這般簡單。
也不知那偷了竹簡的人何時會出現,她已記不清後面的曲譜……
呼吸之間,數百道銀劍從四面朝二人刺來,周圍船隻飛出一群傩面黑衣人,猛地朝溫知藝沖過來。
謝卿宴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揮手将銀劍彈開,抱着溫知藝腳尖一點,二人落在遊船頂上。
岸邊一陣驚呼,船夫将木槳一扔,尖叫着跑進船中。
溫知藝從謝卿宴的懷中探出頭,眼波流轉視察周圍,那群黑衣人武裝得極其嚴實,根本看不出任何特點!
黑衣人愈來愈多,二人孤立無援。
蓦地,謝卿宴摟着她一個轉身,用後背替她擋下利劍,隻聽少年在耳邊微微喘氣,低聲說道:“快抓緊我。”
聽聞,溫知藝下意識雙手環住謝卿宴的腰間,觸感結實。想來謝大人也是個會武的,否則不會帶着她單獨冒險。
愣神間,謝卿宴抱着她仰面朝河中倒去。
看着數米高的船頂,溫知藝大驚失色,有些愕然,放在謝卿宴腰間的雙手猝然收緊,後者似乎感覺到她的緊張,安慰着出聲:“别怕。”
瞬息,一名黑衣人跳起,自黑夜裡沖向二人,手中長劍凜冽。
水花飛濺,蕩起波瀾。
二人快速下沉,水面離自己越來越遠,眼前盡是黑暗,耳邊僅餘水流湧動的聲音。
溫知藝有些喘不上氣,抓着謝卿宴的雙手不知何時已脫力松開,直直朝水面撲騰。恍惚間,她瞥見一條彩繡腰帶在水中翻動。
是方才落水前她從黑衣人長袍裡扯下來的!通過這條腰帶一定能找到他們在查的人。
溫知藝憋着氣,雙手顫抖着摸索尋找謝卿宴抱着自己的手,那人骨骼比自己稍大上一些,溫知藝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隻手将腰帶綁在謝卿宴的手腕上。
她隻覺有些窒息,眼前一片模糊不清,餘下胸膛裡狂跳的心。
“咳!咳!”
回過神來,溫知藝渾身濕漉地躺在岸邊,眼前少年盤腿坐在不遠處,亦是一身狼狽,低頭看着她綁在他手腕上的彩繡腰帶,細細端詳着。
餘光瞥見溫知藝醒來,謝卿宴站起身走過來,半蹲在身邊看着她。
半晌,他略帶歉意地開口,語氣認真:“溫小娘子感覺如何?是在下不好,拉姑娘下水。若是姑娘介意,往後可無需配合在下找軍曲。”
這可不行!
她還想着找到作軍曲的空山居士,好生與人探讨一番,習得失傳曲樂。
溫知藝瞪大眼睛,張了張嘴,輕咳一聲說道:“謝大人既然委托我協助,如今我又是唯一接觸過軍曲的人,怎能半途而廢?隻是大人下次跳水前,說一聲便好。”
她有些怕水……
話落,溫知藝好似瞧見謝卿宴暗暗呼出一口氣,隻見他低頭一陣輕笑,随即擡起頭來,鳳目含笑,語氣促狹道:“這可是溫小娘子說的。”
别反悔了?
溫知藝心中暗自接話,她面露錯愕,眼前少年笑容真誠,看不出一絲僞裝。
也不知方才那副充滿歉意的模樣是否是真的,還是為了讓她繼續配合查案而說的忽悠人的話。
她點了點頭,也不願過多與謝卿宴糾結此事,話鋒一轉:“那條彩繡腰帶……”
謝卿宴似是突然記起來,他擡手将腰帶從手腕處解下,動作緩慢,豔麗色彩與少年白皙的皮膚在夜色中對比鮮明。
讓她想起在水中時抱着自己的手臂,強勁有力。
謝卿宴動作一頓,仿若回憶起什麼,隻見他快速瞥了一眼溫知藝,後又若無其事地低頭研究腰帶,給她留下發頂。
“如此精密的繡法,想必隻有權貴人士才用得起。”少年聲音低沉,面露嚴肅。
“在下先送姑娘回府。”謝卿宴站起身,朝溫知藝伸出一隻手。
夜露寒涼,山風漸起。
隔着一條清瀾河,對面岸邊人群已散去,水中花燈在風中擺蕩,燈火斑斓,燦若繁星。
面前少年颀長挺拔,白衣黑發下眉如墨畫,神色清明,眼底溫潤。
岸邊燈光将二人身影拉長,溫知藝半數青絲灑落肩頭,煙羅軟紗襯得膚白勝雪,背影妙曼輕盈。
“那便勞煩謝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