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淑妃的臉又白了,停頓了一瞬後方無奈地道:“……是妾看她侍君有禮,這才讓她過去了。”
“你尚且埋怨拾翠殿的人伺候不周,竟然能把侍君有禮的宮人薦到禦前。淑妃!你便是這麼回我的話嗎?”
臘月的風如刀子,冷得人直打哆嗦。暖閣裡的鄭淑妃被外頭叫着響的寒風聲惹得心頭震顫。
面對皇後質問,她隻能認命地回:“陛下說……喜歡聽她歌唱。”說到這,她喉嚨又發了哽,“陛下、陛下數次提及,妾不敢不察君意……”
因着這點,她不惜纡尊降貴給一個曾經的舞伎彈琴,為的就是傅祯能高興。
媛媛垂了眸。起初并非淑妃有心,而是聖意如此。是了,若是傅祯無意,淑妃想破腦袋怕也難成此事!
難怪鄭淑妃懷娠後傅祯不再來拾翠殿,是他當初本就不是為着拾翠殿的宮妃來的。
難怪傅祯會立刻讓尚衣局給她送鬥篷。竟然全是為了那一副嗓子。
媛媛不是有心要埋怨鄭淑妃,她隻是想問明白事情原委。可弄清楚了又能如何?是像淑妃這樣撒潑,還是像其餘宮妃一樣躲在一處嚼舌,又或是怨怼那個借他人之力滿足已欲的人?
她好像一樣都做不來。
總不能處置了徐瑩。像是她看不慣淑妃懷娠要借此事發作,連帶着得罪了傅祯,又把小氣暴露給世人。
她眼下能做的是安撫好鄭淑妃,别是傷心太過傷身又傷胎。
之後,媛媛索然無趣地回了含涼殿,見門外不遠處停着天子儀仗,她愣了。
她不知道這會是怎麼想的,或許認為是乘辇太冷,腳有些走不動了,或許是想趁此冷風吹吹腦子裡的混沌,總之,她沒那麼迫切的心思見駕了。
雲舒才要催她,已見季符急匆匆跑到媛媛跟前,呼着白氣道:“殿下可算回來了。陛下在裡頭等着殿下呢。”
媛媛隻是點了個頭。
季符又立刻道:“仆說了殿下去了拾翠殿看鄭淑妃,陛下沒讓去催,就在殿内坐着,有小半個時辰了,冬雪已經伺候過兩次茶了。”
“知道了。”
季符又追着媛媛的步伐回禀:“才剛杜尚宮要見殿下,說是已經拟好了另外的恩賞,陛下聽說後,讓把冊子遞進去了。”
媛媛這就移步進了殿,正見傅祯在案上翻看的冊子似乎是恩賞的名單。
王順朝書案前的人禀道:“陛下,殿下回來了。”
傅祯放低了冊子,媛媛正在見禮。
“免了。”
媛媛站直了身,一面擡手摸頸下系帶,一面道:“陛下久等了。”
“先别解,容易着涼。”傅祯放下冊子,朝她招手,“過來。”
媛媛往案前去了,他要拉她,她卻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傅祯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她張嘴來了句:“妾才進來,身上還是冷的,别過了寒氣給陛下。”
而後,她又驚了。聖躬一向安和,一個身強體健的郎君,自是不怕這點涼氣,這樣恭維的謊言,她是第一次說出口,且說得順暢,不驚才怪。
兩人隔得遠了些,傅祯沒起來,而是微傾了上身拽住她的妃色柿蒂紋鬥篷一角,媛媛的步子就往他跟前去了。
兩人在案前同坐,他問:“怎不穿新做的鬥篷?”
“留着過節穿吧。”
傅祯眉眼帶笑:“不是說那顔色喜慶,喜歡得不行麼?再說,又不是什麼稀罕物,不至于如此。”
媛媛卻是先看了王順一眼,王順則把頭壓低了。最近他越發覺着皇後吓人,也不知方才她去拾翠殿做了什麼,别是接下來就擺列徐瑩的調動。
媛媛已經知道她沒勸動傅祯再去拾翠殿,這會自然也不會掃他興,反而就着他的話玩笑:“陛下難得賞妾一件鬥篷,可不就是稀罕物,隻差打個神龛供起來了。”
這話說的不老實,可傅祯又是一笑:“尚衣局和尚服局又不差這點東西。”
媛媛指着他才放下的杜尚宮遞來的冊子道:“這上頭的賬目記得清清楚楚,妾已經鬥膽自作主張挪錢用在别處了,又怎麼能拉着陛下下水再浪費做衣裳的錢。”
她做的是好事,今年不顯,往後能省出錢來。偏是傅祯不客氣地道:“你做了這事,卻冠了朕的名,還不是一樣拉朕下水。”
媛媛一攤手:“妾初做此事,少不得要狐假虎威。”
傅祯擺手道:“朕可不想當虎。”
媛媛就笑:“陛下是真龍天子嘛。”
這時傅祯握住她手,皺眉道:“手這樣涼。”
媛媛收了回來,就勢搓了搓,眼神卻正盯着他道:“天不冷的話,陛下也不必送妾鬥篷了。”
傅祯隻道:“拾翠殿太遠,一路回來的确是冷。”
“這種天,但凡出屋都冷。”
傅祯刻意道:“所以昨日去紫宸殿一趟,回來時候手也打顫。是吧?”
她就知道他是為了昨日她白跑紫宸殿一趟來的,居然能舍了那個宮人,耐心等她小半個時辰,當真委屈他了。
“妾身上已經暖過來了。”媛媛說着,便扯開身上的鬥篷系帶,遞給了雲舒,便揭過這茬,卻是問:“陛下喜歡聽什麼樣歌曲?”
“什麼?”
媛媛正經八百地道:“元正除了大朝會,還要依例設家宴,喜慶的日子自然少不得歌舞。妾頭次做這事,不想給陛下丢臉。所以,妾想先問清楚了諸人喜好,也好吩咐司樂司和教坊的人提前預備着,免得席上敗興。”
傅祯知道禮樂對一個國家的重要,尤其他通音律,還能奏長笛和羯鼓,宴會之上的歌舞曲目确實悅人,演唱的伶人也各個貌美如花,但他始終有意疏遠,隻怕因此喪志,還會弄得勞民傷财。
于是,他說:“沒什麼想聽的。皇後去問太母和楊太妃等人吧,她們愛看。”
媛媛點頭應下,心裡卻在揣摩:看來,他并非如鄭淑妃提及的愛聽徐瑩歌唱。
那麼,是偏愛嗎?
她咂摸這倆字的時候渾身難受。
情愛一事,雖關乎容貌、性情或家世,但許多時候,往往連個适當的理由都找不出來。
沒有為什麼,隻是單純的是那個人而已。
進宮前明知會發生這種事,現如今真的擺在她跟前,她并沒有像想象的那樣心态平和,毫不在意,而是覺着心頭哽着一口氣不能疏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