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撥開祁筠的碎發,動作無限輕柔憐愛,歎道:“怎麼瘦了些,這還怎麼撐起我為你準備的嫁衣。”
不是責備,是實實在在的心疼。
祁筠聽到嫁衣二字,才恍然婚期竟然就在十日後。
時日無多。
她順着照夜栖的目光望向桌案,隻見一襲鮮豔似火的嫁衣正疊得整整齊齊的立在那裡。
“婚期是四月十五,但我族的傳統是——大婚須舉行三日。前兩日是圍繞着雁蕩十八城遊船,接受族民的祝福,最後一日是在永生崖上向天地宣誓,結為夫妻,永世不離。”
“雖然儀式有些繁雜,但你也不必憂心,族中最德高望重的婆婆會來教你禮儀。你隻需放寬心态,保重身體即可。”
祁筠不作聲地聽着,自己的猜測似乎在照夜栖的講述下一步步得到驗證。
遊城是為了讓族民熟悉自己的氣息,好在第三日的永生崖上舉行儀式,召回千年前就死去的人的魂魄。
那個夢難道也是預示嗎?
在大火中死去,在他決然的背影中死去。
以她一人之命,換得千萬人的生機,這便是照夜栖這麼多年運籌帷幄所圖謀的東西。
“嗯?阿祁在想什麼?”他偏頭看她。
祁筠回過神來,沖他一笑,“沒什麼。我就是覺得一切虛假到不真實,仿佛和你相遇還是昨天,怎麼這麼快就要成為你的妻了。”
照夜栖也覺得一切虛幻到不真實,在眼前的祁筠眼中,他們的初見是梨花洲上那個風雨如晦的月夜。
可在他眼中,或者在阿鶴眼中,他們的初見是在明昭元年的雪夜。
那年雪下了許久,凍死了許多人。
剛從縛妖塔中逃出的他,無處可去,無人可依,隻能在雪天裡流浪。
冷。孤獨。
包裹了他。
月光清幽,鋪了滿路。
忽然有女涉川而來,足音清脆,一步一步破開那結了厚厚一層冰的湖面,碎冰之聲冷冽琅琅,在這樣寂寂的夜裡揚起。
下一瞬她足尖輕輕一點,如遊魚般矯健躍入碎裂的水面。
他那時饑寒交迫,自顧不暇,卻天真地以為有人墜湖,待他急切地趕到時——
那女子已破水而出,新月的光芒被她攪碎遠遠落在身後,隻見她掌中托着一顆晶瑩剔透的拾珠,另一隻手緊握一把銀色的短刃,尖利的鋒芒上滿是血迹,一滴滴地墜入水中,劃開一圈又一圈漣漪。
黑夜裡無數燈盞燃燒,銀河璀璨流轉,她一襲白衣,神采動人,隻一息的功夫便翩然落到岸上,濕透的衣衫轉瞬間恢複如初,她微微吐了口氣,眼神凝落到那顆拾珠之上,面露滿意之色。
原來是一名修仙者。
他輕輕吐了口氣,悄悄地往後退。
“什麼人!”隻聽一聲怒斥,那女子快如魅影,已到他眼前,攔住了他的去路,一道銀色影子一閃而過,轉瞬間絞住了他脆弱的脖頸。
來不及反應,又是一聲輕笑,滿是傲慢:“小叫花子,原來還是一隻妖。”
他這時看清了她的面容,白如霜雪的一張臉上橫了兩道淩厲肅殺的長眉,所有的冷峻殺意皆來自于此,像是萬仞山峰上的積雪,清高孤直,偏執淡漠。
然而眉下的雙眸眸色淺淡,似融冰春水,帶了些暖,映出滿天的星子,美麗無比。
他看得愣了神,忘了求饒。
“原來還是個傻子。”女子在此時收了手,有些好奇地審視着他。
殺意一點點遠離。
他有些茫然地盯着她,不知作何反應。
她俯身輕笑,将那顆拾珠遞到他眼前,手指輕點他額心,話語很是傲慢:“這是隻有百年修為的蚌妖的内丹,成色極好,送給你了。”
猝不及防,那珠子落入他懷中,他意外地捧起那顆珠子,愣怔地看着她,“送給我……不要錢麼。”
她覺得好笑,目光上下一掃又将他打量了一遍,“這東西,你有嗎?”
他失落地低下頭,想要将珠子還給她。
豈不料她輕功了得,足尖輕輕一轉便翩然離地,如白鶴般往虛空而去,一道清冽動聽的聲音落下。
“收了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人了。”
極好的姑娘,極好的——靠山。
他眼中綻開狡黠的隐晦的笑意。
直到多年後,他也不能不敬佩自己那時那般好的演技。
他伊始便看到了挂在她腰間的那隻縛妖鈴,在縛妖塔裡沒日沒夜地搖曳的索命的鈴铛,象征着鶴雲台的——縛妖鈴。
而她是誰?這般好的身手,這樣姣好的面容,這樣桀骜不馴的姿态,除了那位年少成名,天資出衆的鶴雲台少主,還能有誰?
故事的起點,便是一場精心籌劃的偶遇。
照夜栖收回思緒,溫聲道:“你隻是忘了從前,一時半會不太适應。我們有的是時間。”
祁筠眸光閃閃,嘴角含了一絲笑,仿佛為照夜栖這番話感到舒心寬慰,她天真地問:“那阿栖願意替我找回記憶嗎?”
照夜栖一怔,旋即笑道:“我們過去的事,我都和你講過了,阿祁還有什麼不滿足?”
他在笑,可眼底一片漆黑空洞,祁筠假意未覺,抱住他的胳膊将臉輕柔地蹭,帶着無限依戀,帶着盈盈的笑:“我也就是随口一問。此生能遇到阿栖,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照夜栖垂眸看着身側人,眉梢微微挑起,擡起一手攬住她的腰,安慰自己方才聽到的那聲“阿鶴”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