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輪到燃青震驚了,沈家滿門覆滅,沈逢春也死于十四年前的鶴雲台事變,他更傾向于是祁筠認錯了,“怎麼會,莫不是看花眼了?”
祁筠很确信自己不會認錯,她笃定道:“當初就沒有找到沈逢春的屍首,不是嗎?”
燃青本在城中辦事,看見了急匆匆的祁筠,他很久沒見到情緒這麼激動的她,一面是好奇,一面又害怕她會暴露身份,便跟了上來,這一路她竟毫無察覺,燃青這才意識到祁筠的情緒有些不穩定,想來是計劃進展得不順利,心神有些紊亂才看花了眼。
他關切地問道:“……你,你那邊進展得怎麼樣?照夜栖可有為難你?”
“我一切都好。”祁筠不欲和他多說,轉身就往回走。
燃青忙拉住她,言露誠懇:“不要難為自己,此計不行,我們還有别的法子。”
祁筠像是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回身嗤笑了一聲,“不是我們,一切皆是我一人之事。”
像是故意要和他劃清界限似的,她又客套地補充了一句,“今日多謝你及時出現。”
待回到車内,蘿浮還在昏睡,她松了口氣。
祁筠做賊心虛,又是在沉思沈逢春為何會突然出現,又是害怕她那番舉動被照夜栖發現了,于是接下來的大半日她都很沉默。
不過她原本話就不多,尤其是經過生辰禮被毀一事後。
蘿浮以為祁筠還在生照夜栖的氣,變着法子的逗她開心。
馬車緩緩行駛,一路上颠簸不停。
終于在夜間,停了下來。
照夜栖先下車查看了一番,一邊說着一邊扶祁筠下車,“帶你來一個好地方。”
祁筠面色不改,懵懂地環顧四周,這所謂的好地方,原來是鹿茸山。
她問道:“阿栖,這是什麼地方?”
照夜栖心情有些好,不知是為着她這聲阿栖還是因為回到了這落敗的地方,他眉眼含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浮光和蘿浮對視一眼,互相不對付地背過了身,留守原地。
山霧朦胧,細雨綿綿。
兩人穿花過草,到了最終的目的地。說是目的地,也不過是一堆斷壁殘垣。
滿眼破敗之象,唯一古木生得極好。
能不好嗎?長在萬人屍骨之上。
這也真是諷刺。
照夜栖将一條銀鞭遞給祁筠,正是初見時照夜栖挂在腰間的那一條,鞭身遍布纏枝紋,素雅精緻,鞭頭卻是大開大合的绯紅色,不過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上邊的花紋都磨損得不成樣子,帶着些陳年的血迹,不過不可否認的是,它依舊是美的,甚至因為風霜的沉澱,更顯韻味。
祁筠接過,好奇地摩挲着這條精緻美麗的長鞭,笑問:“好漂亮的鞭子,這是送給我的嗎?”
“是。你可以試試它的威力。”照夜栖指了指那樹。
祁筠毫不懷疑,若是父親尚有陵寝在,照夜栖讓她毀的定并不是區區一木。
她狀似天真地開口:“草木有靈,長在這裡也實在難得,這樣做會不會太殘忍了。”
照夜栖漫不經心地甩着袍子,道:“那便不試了。”
他轉身欲走。
豈不料祁筠驟然揚鞭,以極其生疏的姿勢揮向那古木。
狂風四起,在長鞭還未落下時便襲向古木,卷起滿枝的繁葉,似漫天飛雪,紛揚而下,劃破長夜。
似穿越時空,祁筠的耳邊猝然響起一道熟悉而蒼老的聲音,“祁筠,你八歲生辰也快到了,這是送給你的禮物。”
父親的聲音古闆又生硬,一點也不像是要給她驚喜的樣子,祁筠不抱期待地睜開雙眼,看見的是一棵極其漂亮的小樹苗,看起來不威風也不茁壯,搖搖晃晃的,仿佛脆弱得下一秒就要伏地死掉。
父親看出她的心思,解釋道:“這是扶桑神木——世間最珍稀的神木,烈火難燒,刀槍難入,但幼苗最難存活。你自視甚高,又心浮氣躁,此為磨練你心性。”
果然,又是任務。
幼年祁筠不情不願地收下她所謂的“生辰禮”,卻盡心盡力地照顧起它來,冬天怕它凍死了便給它裹上最輕薄保暖的天絲綢,夏天怕它熱死了又堆了滿院的冰桶。後來修為長進後,索性設了個結界護着它。
經過五年的悉心呵護,扶桑神木成功度過了最為艱難的幼年期,祁筠也度過了她的幼年期。
如今扶桑神木在眼前顫抖着,似乎是在向她求饒。
可長鞭以勢不可擋的姿态落下,狠狠落下,像是要徹底和過去割裂一般。
那一鞭正中樹幹。
祁筠純靠着蠻力揮使這牧流鞭,被餘勁震得渾身都在發顫,一連退後好幾步,最終照夜栖伸出手支撐住她,這才勉強站穩。
祁筠臉色慘白,笑得有些勉強,将鞭子遞還給照夜栖,贊道:“這鞭子極好,就是用起來手疼,不太适合我。”
照夜栖哈哈一笑,随手收起長鞭,“待日後用順手了就适合了。”
随着祁筠淡淡一聲回應,照夜栖又落了一道不似結界的陣法下來。
她佯裝沒有看懂,亦步亦趨地跟着他下山。
身後,長風呼嘯,兩場大火都沒有燒死的扶桑神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敗下來。
枯葉落了滿地,覆住了早已凋敝的鶴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