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緒紛亂,一會兒落到昔日繁華的鶴雲台,一會兒落到凄涼倉惶逃亡的那幾年,伶仃如此,她也不曾落淚,偏生此時在照夜栖的強迫下,有了幾分抑制不住的不合時宜的委屈。
祁筠悲極反笑,雙手緊緊揪着照夜栖胸前衣襟,竭力壓制着自己的情緒。
照夜栖察覺到祁筠呼吸急促,面色潮紅,想到她傷勢未愈,此番定是牽動到傷處,便撤離開來,換了個姿勢将她抱坐在腿上,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為她輸送靈力。
祁筠拿捏不準照夜栖的心思,便安靜地垂下眼,不去看他。
少頃,照夜栖沉寂須臾,在長久的凝視後忽然笑叫:“祁筠。你不敢看我嗎?”
不容置疑的一聲呼喚。随之而來的是令人窒息的桎梏。
祁筠毫無準備,她不明白又是哪裡出了差錯,早知便不扮可憐了。
别無他法,她隻好繼續哀聲求饒:“公子……求您……求您放過我……别,别殺我……”
幾乎是耗盡畢生演技,她擠下了兩行清淚。
灼熱滾燙的淚水滴落在照夜栖的手臂上。她在他手中做着無用的掙紮。看上去越是天衣無縫,越是破綻百出。
他毫不動容,冷冷笑看着她,沒人比他更懂得如何委曲求全,保全自己。
惹得鳳缃那般動怒,除了真正的祁筠能做到外,還能有誰?
他緩了緩,旋即一字一頓道:“祁筠,你果真在騙我。”
“你,沒有失憶。”
不是質問,而是赤裸裸的肯定。
祁筠忽然就想明白了此前困擾她的一些問題。照夜栖竟這般怕她記得過去嗎?
或許在梨花洲那一晚,若她不假裝失憶,照夜栖那一劍便會刺透她的心髒。
他要她活着,卻不要她記得過去。他畏懼她。他居然畏懼她。
祁筠簡直要笑出聲來。
脖子上的力道越來越重,祁筠搖頭否認,臉上憋得通紅,聲音戰栗,“……我沒有失憶,您就要殺了我嗎?”
照夜栖愣住,若祁筠真的沒有失憶,難道他真能殺了她嗎?
唇畔的溫度還未褪去,他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祁筠的唇瓣上,其上還泛着兩人厮磨過留下的津液。
他最後到底還是松了手,毫不留情将她推到一旁。
兩人之間是長久而詭異的安靜。
祁筠劫後餘生,疲倦地喘息,時不時地向他投來畏懼的目光。她本就受了重傷,又經照夜栖這麼一折騰,縱然是鐵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
照夜栖目光沉沉,複定在她身上。
她纖細脆弱的睫毛輕輕顫抖着,好似蝴蝶振翅,有種神聖不可亵渎的柔美,素淨的側顔被火光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時間好似在這一刻凝滞了。
或許她是真的不記得了。或許她是真的不記得了。但願她是真的不記得了。
這個想法在他腦海中愈演愈烈,像是詛咒一般根深蒂固。
照夜栖不可抑制地想到,若祁筠真的失憶了,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他便會是她唯一的倚靠,是她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
忽略萬分之一的可能,權當她忘了。當她忘了……
就放手一搏又如何。
“……祁筠。”他俯身下去輕輕喚她。
寒意透骨,祁筠怯怯應聲,有些惶恐地望向他。
他們究竟是什麼關系?
此刻要由他來主導。
“我不會殺你的。”
“不光如此,我還要娶你,讓你成為最尊貴的妖王夫人。”
照夜栖含笑看她,話語裡帶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祁筠還是裝作疑惑不解的樣子,愣愣地望着他。
照夜栖此人,最是桀骜不馴,不可一世,時間永不會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因此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那般的皎如玉樹,風流儒雅,帶着些遊戲人間的快意灑脫。
可疏風朗月的高潔外表下,藏着一顆怎樣惡毒狠辣的心,一個宗族說滅就滅了,天下局勢說攪就攪了,渾不在意世人的苦難。
這樣的一個人,也會有真心嗎?
祁筠自是不信。
她竭力壓抑着内心的厭惡,試探性地拒絕:“……我,我能說不嗎?”
但心中已有了一個更好的主意,也許妖王夫人的身份更能助她成事,若照夜栖所言非虛。
照夜栖那句話當然不是在征詢她的意見。凡是他想做的事,就沒有不成的。
任憑她是忘了還是記得,最終都隻能成為他的籠中雀。
他視線如水紋一般蕩漾開來又平息,如浸着絲絲袅袅的薄霧,最終落向了遠處的虛空。
“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