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和話語都很真誠。
美人一怔,眼波微動,卻搖頭,反用勁将手腕從他的鉗制中掙脫出。
六大金剛步履一緻,齊聲踏步,地動山搖,包圍圈越發縮小。
古鴻意思忖着,“這些人,徒有個花架子,連江湖之人都算不上,因此反倒麻煩。我揮揮劍,劍起首落倒是輕松,但我便會背上汴京的人命官司。”
他又想到街上那張通緝令,到時候,衰蘭送客手又能光榮登榜了。
想到此處,他再次捏住面紗美人剛剛抽走的手腕,這次真用了幾分力,美人又是掙紮,卻隻是徒勞地紅了皮膚。
古鴻意又輕輕按下他的腕心,再次詢問道,“如果,我被汴京官府抓進牢裡,你能贖我出來麼?”
隻要他點頭,他便出劍。
随着六大金剛腳步壓近,他們二人也越貼越近,古鴻意清楚的看到那雙美目,眼睫微微打顫,月光也在他的眸中搖晃。
他的眼睛中有一絲決絕的恨意。但是最後,他垂眸,還是搖了搖頭。
這确實不是個好辦法。美人尚且自身難保,何況贖他。不知道為什麼,古鴻意想到剛剛黃二所言,别人都值十兩,他啞巴,所以他隻值五兩。
六大金剛已然在前,臂膀堅硬如山,仿佛能碾碎一切,黃氏兄弟面露奸笑,揣手而觀好戲上演。
夜很靜,隻有大風呼嘯之聲。
雲層翻滾洶湧,旋轉挪移,一輪明月,在雲層變幻之中,光影斑斓。
古鴻意一把扯下霜寒十四州劍柄上的綢緞,那是老闆娘親手所系的綢緞,紫色厚緞,織金紋樣。
古鴻意又奪過美人的手,第三次詢問道,“那麼,跟我逃嗎?”
凜冽夜風将他們的頭發吹得淩亂,打在對方的臉上,他們的眼睛中都盛滿了月光。
雲層随風乾坤挪移,此時,一輪明月,全全露出來了!
這一次,他輕輕點頭。
古鴻意便将紫色綢緞的一端塞進他掌心,“抓穩。”
語罷,古鴻意執綢緞的另一端,原地一踏,便登上欄杆,又借力一踩,在衆目睽睽之下,竟從明月樓的六層直直跳下。
黃三立馬沖到欄杆邊上,扒着欄杆往下看,“他當真跳下去了!人影都尋不見了。”
綢緞如流水展開,又咻一聲繃緊,美人明白古鴻意的計策,單手一撐欄杆,便翻了下去。
在空中墜落時,他閉上了眼睛,黃家兄弟的驚呼聲,叫罵聲,六大金剛捶胸頓足聲,都消失在呼嘯的夜風中。
失重感讓他的心落空一般,跳得難受。
忽然,腰間一緊,被一把圈攬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金圍帶的香氣鋪天蓋地襲來,睜開眼睛,隻見一朵鬓邊的重瓣芍藥,堆紗疊绉,外層粉而花蕊青白。
伴着風聲,古鴻意的聲音從耳邊襲來,“這些年,我的輕功長進了不少!”
風重,古鴻意怕他聽不清,便提高了聲音,聽起來很快意。
一根紫金色綢帶,将他們的腰綁在一起。古鴻意一扯那根綢帶,讓他微微吃痛,兩人貼的更緊了,然後便一把打橫把他抱起來。
他們在空中飛着,背後是一輪明月。
古鴻意抱着美人,墜到明月樓三樓時,一蹬三樓的紅色欄杆,借力向汴京官府方向轉去,輕輕幾步便登上屋脊,踏步如飛花,又踩着螭獸首憑空而去。
衰蘭送客手不愧是名動京城的大盜,對汴京的屋脊房梁熟悉無比,輕車熟路地在樓宇亭台間飛來飛去,抱着人的手卻極穩當,他在古鴻意懷裡,未覺半分颠簸。
飛過相國寺、龍王廟、西大街、朱雀橋。
很快,勾欄瓦舍的歌舞笙箫已聽不見,他扒着古鴻意的肩膀,回頭看越來越遠的明月樓,已經縮成一座五光十色的小塔,像寺裡李天王手上托舉的玲珑塔一樣。
古鴻意逐漸收慢腳步,抱着美人停在一艘泊船上。
小河流汩汩流淌,泊船輕輕搖晃。
搖橹的老船夫吓了一跳,隻見有兩人竟從天而降,穩穩落在自己船上。一人纡金佩紫,鬓邊還插着金圍帶與芍藥,腰挂一柄銀光閃閃的寶劍,饒是風流氣派。而他懷中抱着一雪膚烏發的美人,一雙美目,眼尾一點朱砂痣。
老船夫扶一扶鬥笠,鎮靜一番剛才顫顫巍巍開口,“客官,要去何方啊?”
這卻問住了古鴻意。他思索良久,也想不出個歸處。
去劍宗,去汴京,去明月樓,
處處不是歸處。
他隻是想找一個人。
他找到了嗎?心亂如麻。
長籲一口氣,他隻能對船夫說,“老人家,請随意,讓我們坐一會兒便好。”
老船夫見他說完,便打橫抱着美人進了船艙。老船夫不敢多言,默默搖橹去也。
河面波光粼粼,月光被切成一片一片瑩瑩的玉瓦。
小船搖晃,古鴻意扶着面紗美人坐下,便問道,“名字?”
他看見美人微微蹙眉,沉默了片刻,方執起他的手,寫下三字。
“白行玉”
手心感覺到他的指尖涼涼的。
意外地,古鴻意并未作任何質疑,隻是點頭重複道,“白行玉,好。”
然後,古鴻意從衣襟中翻出一個小錦囊,裡面盡是黃金,這是去找白幽人的臨行前,盜幫師兄弟為他湊出來的。
他目光深深落在白行玉眼尾的那顆痣,小船搖曳,水勢浩渺,他輕聲問道,“若要贖你走,要多少金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