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的第三把大砍刀預計還能使用兩次,雁婺眼也不眨地把它從膽敢離自己最近的那個男人包裹緊實的下腹中抽出,盤算着最後一刀該怎麼才能效用最大化。
卷刃前的最後一刀,如果真的走不了…
過于笨重的盔甲早在戰鬥中途就被她脫下,缺少了實質保護,她右胸往上的地方被毫不留情砍出來一道深可見骨的赤裸傷口。
早已經看不清前方的左眼微微顫了顫,混濁的眼珠在鮮紅色的眼眶裡上下滾動幾圈,帶來一陣又一陣麻木的疼痛。
真的走不了,她就把最後一刀留給自己。
雁婺是無畏無敵的戰士。
……
很久很久以後,在某一個萬籁俱寂的時刻。
渾身浴血的戰士聽見了天神降臨的聲音。
那個時候,她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肉,烏黑的長發被鮮血染透,浸出一種妖豔的瑰麗色彩來,混着身上那股子癫狂邪肆的混沌狀态,她已然成了一隻奄奄待斃的蜉蝣女妖。
所有人都在互相拼殺,極力争奪那能留下最後一擊的掌控者之位。
可是…可是雁婺還不想死。
她還這麼年輕!她沒有犯下任何錯誤!為什麼就非得是她去死呢!做錯了的人難道不是面前這些為唾手可得的利益,争奪的面紅耳赤的畜生嗎!難道她真的就要這麼可笑的死去!
雁婺的眼眶扭曲而惡毒。
過度使用而膨脹到一個可怖程度的肺部依然在極力鼓動,從喉嚨深處湧上來的血腥卻讓她張不開蒼白到透明的嘴巴,雁婺徒勞地掐着自己的喉嚨在空氣中抓了些什麼,火辣辣的觸感不停地從身體内部上升,最終卻還是不甘心地消弭在半空中。
一滴甘霖從天而降。
不期然誕生在她的眉心中間,挽救了一個即将破碎的生命。
因滔天富貴而瘋魔的男人互相拔劍厮殺,雁婺渾身倒栽在欲壑難填的濕潤紅土中,即将閉上的雙眼卻不知什麼時候倒映出一個笑眯眯的人影。
繼而,更多的甘霖從天而下,貪婪地四處遊走,降落在雁婺的臉龐、肩頭、身體上,帶來那種雁婺現在最渴望的,也是她後來在地下城最讨厭的,喜氣洋洋又暖融融的生命之力。
六品引魂清創丹,名副其實,隻用了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就全術救治好了雁婺身上大大小小的創口傷疤,甚至還深入身體當中,漸漸緩解了她因大齡堕胎而導緻的大面積潰爛。
金與火的号角嚣雜在以雁婺為中心的各個角落,來人卻好似全然沒被這古怪荒唐的氣氛感染,隻微微彎下腰盯着模樣滑稽的戰士,眼神中無喜也無悲:“你很不錯。”
“下手狠,腦子也靈活。”很快她又這麼慢悠悠補充了一句。
雁婺完全不知道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女子是誰,她勉強咽了咽瘋狂分泌的口水,謹慎地沒有擡頭直視來者,隻根據僅存的右眼瞟到了稍遠地方候着的幾個氣質不凡的婢女,為首的那個,身上是一襲隻有那位王後座下第一人,也就是南流景嬷嬷才慣常會穿的淡雅素紋長衣。
她據此猜測出了眼前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身份。
“怎麼樣?”不過還不容她考慮的再多一會,雁婺便又聽見了這位大人語調輕柔的問話:“我覺得你很不錯,你呢?你覺得我怎麼樣?”
她站起身來,随意丢棄手中正傾倒的那瓶外界萬金難求的珍貴藥瓶,拍拍手,蒙着面的舒家衛即刻默不作聲竄出來,一舉制服住在場所有面目猙獰的預訓子後,在大罵不止的喧嚣背景音中,舒依禾向雁婺投來一個胸有成竹的笑:“你要成為我的另外一面羽翼嗎?”
她的潛台詞是,你要活嗎?
當然要!與其叫人可憐,不如叫人可恨!她要活,她要把這些唯我獨尊目無一切草菅人命的畜牲全部狠狠踩在腳底下,她要活下來報複殺死所有人!
她要活!
“最後呢,為了更好的生活在我們這個和諧有愛的大家庭中,我放棄了安逸悠閑的生活,和有經驗的前輩們學了好幾招,機緣巧合下又去危險恐怖的城外出了幾次任務,就這麼,我慢慢就從一個小軍士爬上來啦。”
“噢噢噢!”講到故事精彩處,幾個年輕稚氣的小丫頭配合地發出了贊歎附和聲。
在乖乖聽完了跌宕起伏的傳奇故事後,一個兩個舒展了會兒自己的宏圖大志,便又懂事地笑着幫好幾天沒回來的婺姊開始整理房間。
幾個小姑娘嘻嘻哈哈的走遠了,然而,雁婺在出門倒水時忽然發現,怎麼屋子角落還額外蹲了一個平安姬呢?
說起來,她也認得這孩子,母親正是一名上一代飽受磨難的平安姬,生下來的女孩子偶然被檢測出是個難得的單一無雜質水靈根天賦,日後提升空間很大,如此便沒有重複之前那些孩子的厄運,反而安安穩穩地留在了地下北城内,由諸位有經驗的平安姬教導。
母親自然是不被允許見面的,阿芙長到這麼大,甚至不知道母親究竟姓甚名誰;父親更不必說,來來往往這麼多預訓子,誰分得清誰是誰呢;至于她自己,因着年歲尚小,暫時還沒投身到地下城的“偉大事業”中去,隻是有時會被癖好獨特的畜牲們喚上去…
總體而言,她還是個相當符合男人期望的,一個純潔乖巧的八歲小女孩。
這丫頭肯定是想找她說什麼事,膽大心細的雁婺甚至不用去想她為什麼會停留在這裡,因為她這兒是整個地下城唯一一個可以自由來返于南北兩城之間的駐點,基本上,會來她這裡的平安姬都對外界抱有着極其強烈的好奇心,天生就是活潑愛玩愛自由的那種性子。
雁婺于是将小姑娘領進了屋,又細心地給因為到處跟着姐姐們玩,所以頭發那叫一個淩亂的阿芙重新紮了個小啾啾,最近風雨欲來,心思敏感的平安姬們都不怎麼能顧上這些幼小的孩子了。
“怎麼啦阿芙,你來找婺姊是有什麼事情呢?”雁婺一反在外界的暴躁偏激,柔和地蹲下身,與阿芙的視線保持在一個水平線上:“嗯?有什麼煩心事嗎,跟婺姊說說好不好?”
小小一個的阿芙點點頭,幼态圓潤的小臉上的軟肉都顫了兩顫,鼓起一個肥美的弧度:“婺姊,我是不是很笨啊?”
“誰說你笨的?”雁婺反問她。
“就,常常到來的那些叔叔伯伯們,他們一看見我就笑話我。”
雁婺歎了一口氣:“以後他們來,你就躲開。”
“還有呢。”小朋友有樣學樣的歎了一口氣,慢慢傾訴到:“我記性不好,學東西又慢,每次上教導課時嬷嬷都說我不成器。”
“沒關系啊,隻要你健康快樂的長大,婺姊就覺得你很棒了。”這器不成也罷,雁婺緊急停止第二口歎氣,轉而伸手摸了摸她的兩個沖天小揪揪。
“可是,可是那為什麼新來的那個珂萬總說我不堪教化?”
雁婺皺了皺眉:“他帶你一起玩了?離他遠點,一聽這名字就不是個好小子。”
“嗯…他之前曾給我帶了一本書。”阿芙有點扭捏,有點臉紅,但很快,又轉為了一種不明所以的遲鈍:“說希望我看了之後能有所收斂,可是我看不懂書中的意思,他就罵我愚笨。”
珂萬是吧?等會兒就去砍了這人。
雁婺陰沉沉的笑了一下,語氣卻還是溫柔的:“他給你帶的什麼書?來,給婺姊看看,讓婺姊給你講解其中道理,好不好?”
“好!”阿芙坐在還不能觸到地面的高腳椅上,從懷中掏了掏,摸出來一本邊角都折飛了的皺巴書籍:“大家都說婺姊你是整個北城最聰慧的人,你來教我,肯定能把我教的聰聰明明的!”
雁婺失笑,雙手接過那本模樣凄慘的黃皮書,一看,臉上神色陡然僵住。
《女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