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回是土生土長的荊州本地人。
祖上也是闊綽過一段時間的,不過後來被好吃懶做的老爺敗光了家産,到他這一輩,也就剩個空面頭了。
一開始,他也以為自己也會走從前的老路,混吃等死渾渾噩噩一輩子。
可是那場絕無僅有的機遇悄無聲息到來了———
新上任的荊州之主是個好的,不像他那昏庸的爹隻重用世家大族,而是把更多的資源都傾斜給了旁系别支,試圖從中重新培養一把自己的勢力。
楊回當然要抓住這個機會。
隻可惜他腦雖活泛,天賦卻不怎麼樣,能吃香喝辣的預訓子他連選拔門檻都擠不進去,便也隻能靠着會來事這個優點,被安排在了底層做個小領事。
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倒還真叫他鑽研出一點門道來,憑借那一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命,竟然如魚得水很是快活,家當積累了不少,也慢慢從領事的一步步爬了上來,最後成了花街區地底下的掌權人。
甚至還有幸得了上頭提拔賞識,賜予那珍貴無比的稀世珍藥,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地位低微時他遠遠曾看見主管們服用過,嚯———那功效!
他将這來之不易,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血迹的珍藥妥帖地放在身上藏好,就盤算着哪天時機成熟了一舉煉化元嬰,直搗入地下城中心圈!
可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今兒個竟然會在陰溝裡翻船,隻不過處理一隻不懂事的小老鼠,怎麼會翻了個如此大的跟頭!
整張臉都埋進濕滑泥地中的楊回憤恨地吐掉嘴中的郁結瘀血,咆哮道:“我要你們不得好死!”
可惜之前他誤吸了大半補粉,那些遍世難尋的珍稀草藥作用本就溫和但強勁,再額外加上那顆神秘寶丹…這種潑天福氣他又怎麼可能消受的起?
自然是氣血上湧,再添重傷。
可是!
既然此間事情已然徹底暴露,無論如何,不惜任何代價他也一定要将這一行人困死在這地底下,永無超生之日!
狠下決心的楊回一下從泥塵地中站起,也顧不得其他了,雙手摳挖暗色牆壁保持身體穩定,同時運行全身精血倒行逆施,竟硬生生将自己丹田中溫養着的金丹一劈為二!
他真是瘋了!
金丹對于修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甚至隻要有那等奇緣,就算身死,隻要金丹還在,那就還有道成的機會。
楊回不僅不抓緊時間修複身體,還倒逼周天奔騰靈力撕裂金丹,打的明顯就是舍丹自爆的主意!
還剩一半金丹,他肯定會面臨重傷瀕死的狀态,但是他此舉是為地下團夥清楚叛徒掃清障礙,就算是為了穩固民心,其他人也不會對他不聞不問。
另外一半金丹被楊回從胸腔掏出,血淋淋地招手塞進了那隻拟态火鳳中,又将那紅棍反手追抛向逃跑的四個人,中間夾雜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念誦而成的三十六道大星錘,還有那些之前被抛下的靈符法器…天羅地網,這四個人一定會凄凄慘慘,一點渣子都不剩的痛苦死去!
火鳳尖啼着匍匐飛翔,隻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和白椿阿燕等人僅一步之遙。
近在咫尺的距離。
明明她們已經很努力的在奔跑了,可還是因為不熟悉路況和身體狀況等等原因,始終沒能離開這片漆黑之地。
這裡是沒有女人能活着離開的羅刹娑地獄,所有進了這個地方的女人都會被毫不留情的殺死,在最後的此時此刻,沒有人會不承認這一點。
要死了嗎?
終究還是逃不開嗎?
太陽還是沒能升起在她們眼中嗎?
真的已經累了,身體早已經透支到極限,不過就靠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精神才一路走到了這裡,這便是對生的渴望和向往。
這一路的颠沛流離,都隻是為了活下去啊。
果然…
阿燕漸漸落後在幾個人身後。
她将背上的解靈放在白椿這一側,自己在後邊抱着她殘缺的□□,腳步卻越走越慢。
她輕輕說道:“兩位夫人,阿純恩人,我在後面為大家殿後。”
其實都到這個地步了,哪裡還有什麼後不後的必要?這傻姑娘隻不過想着自己墊在最後面抵擋住一波攻擊,前頭三人就能更多一息的逃命時間罷了。
但人又哪裡真的有不怕死的呢?哪裡會有犧牲自己成全她人,無私奉獻所有卻毫無半點怨言的大好人?
因此,這姑娘的聲音裡早就不知不覺間顫顫巍巍帶了濃重的哭腔:“能在最後認識大家,我很開”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被人捂住了嘴。
是白椿。
她長久地咳完一聲,似乎是要把一生的病氣痛苦都喘出來,然後,很慢但很堅定的在肺部的高速翕動下深呼吸了一口氣。
楊回既然撕破了臉,白椿自然也早早做好了覺悟。
一個人換三個,值了。
阿燕隻覺得渾身一重,下一刻明白過來是複又背上了解靈,雙手也攙扶住了無法走路的陳可知。
那兩人還在争論誰去後面擋刀,紛紛讓還能活動的兩個小姑娘将她們這些老不死的丢在最後頭去,阿燕卻無暇再顧及這些,隻忽然發現掌心多了個什麼東西。
濕熱的,輕薄的,窄小的,光潔如玉,隻在斷面處殘缺不全。
這是一個小型護身法陣,保護範圍大概就一尺大小,但足以抵擋化神一擊,這是白夫人花了大力氣找萬法宗宗主親自镌刻的,就刻在白椿左手的小指甲蓋上,非常隐蔽,平日裡也看不出什麼端倪,是極端情況下最後也是最有效的保命手段。
而現在,這片指甲蓋被剜下來扔給了她們。
她分明是最怕疼的人,磕了碰了哪裡有一點不爽快都要發火,可是…被精心養護的保命法陣被她轉送給了素未平生,萍水相逢的三個人。
“恩人!!!”
阿燕驚叫出聲,不顧一切想要将這東西還給白椿,可那個不入流的醫修少女卻早已頂着熾風走遠。
這一刻,她不是一點點疼痛都忍受不了的嬌氣姑娘,更不是修真上界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疾苦的白家小姐。
她的靈魂也許平凡庸俗,但到了現在,終于也變得熾熱赤血。
别回頭,别為我哭泣。
更别為我停下。
向前跑吧,永無止境的去追求光芒吧。
太陽是仁慈而公平的,你們也終究将活在日光下。
那紅棍穿透了白椿左肩瑟縮的琵琶骨,但她面不改色,隻反手用盡全身力氣将其拔出,揮舞着向面前沖天的火光中踏去了。
光明即将到來。
迎接吧!
……
稍早些時候,地表的另一端。
在将明未明的淩晨時刻,聞意和宴樓玉順着河中浮萍的指示,一路跋涉繞了好大一個圈,終于來到一處燈火輝煌之所。
十裡紅廊沿岸鱗次栉比,其間無數曼妙身影在綠紗窗遊蕩,高低錯落,徒惹莺來。
這是…默認有着灰色勾當的花街區。
奇怪,這種地方怎麼會出現在王府後院外這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