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其中的她已經不太能分辨出自己是誰了。
她是誰呢?是被淹死的她?是被折磨死的她?是被柴刀砍碎的她?是含恨上吊的她?是空有怨怼被嬌養的渾身無力的她?
是有不同的選擇餘地但終究要在衆人唾棄下凄慘死去的女人。
好想哭泣,好害怕。
好想把眼睛閉起來沉睡下去。
睡吧,睡吧,看不見就不存在了。
你會在我的懷抱裡得到永恒的安息。
青雲深埋地脈,霜華跌入暗水,大連枷棍是攀上了許多藤蔓的樹枝。
丢掉那些駭人可怖的武器吧,沉睡在我為大家編織的美好夢境裡吧,不要鮮血,不用抗争,不需掙紮質問,世界即以你為中心。
睡吧,睡吧…
[别閉眼。]
!!!
誰在說話!
極緻的黑暗中什麼也看不清,麻痹的感官無法順利進行動作,隻有腦海裡持續回蕩着令人安心的勸慰。
和惹人心煩的詛咒。
[不要閉眼。不要傾聽。不要感受。]
[不要想象,不要相信,不要同化。]
[那是已經過去了的事,不用再為之悲傷。]
[不要停留,不要哭泣,不用痛苦。]
[請大步向前走吧。]
無窮無盡的黑暗裡突然綻放開一朵盈盈火光,微弱的細小的,但依然盡最大努力照亮了她們暗淡的視野,驅逐開纏繞的樹影。
那是生命之火,靈魂之花,前路之光。
火花重複道:[請大步向前走吧,仙女們,你們的人生還燦爛着呢,不必非要凝固在樹蔭下。]
聞意幹澀的眼珠微微轉了一轉,見斜前方是面目呆滞的碧落,後面跟着臉頰氣得飛紅的元嘉。
腳好像能動了。
再顧不了其她,聞意左右手一邊一個拉着往火花指引的前路奔跑,再不回頭看。
她理智上知道這次是陰溝裡翻船遭了老槐樹靈的道,必須要盡快返回現實世界中去,築牢已經被腐蝕的心靈。
可情感上她還是不甘心就這麼逃離,于是隻顫抖着聲音問:“你呢?”
即将燃燒殆盡的火光依然隻重複:[請離開吧]。
“可是你不走嗎?”
[别再來了,你會死的,你們都會。]
“如果我就這麼走了,你也就此熄滅了,是不是,木娘?”
[……]
那道有氣無力的聲音停頓了一會,最終也隻是歎息:[快走吧,仙女。]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聞意停留在明與暗的交界處,身體沐浴着熱烈的日光,手臂卻毫無征兆的向内裡伸開。
她幾乎是壓抑着本就晦澀的嗓音,像生怕驚擾了什麼易脆虛弱的美麗生靈似的,一字一頓帶點誘哄意味的問她。
“我們可不可以一起?一起走,離開這裡。”
[…我們不能一起了。]
假如聞意現在回頭,她會看見驟然亮起的碎片空間裡一層一層鋪滿的全是閃粉,晶瑩剔透的靈魂之火燃燒後遺留的一點渣滓。
“木娘”也在此列。
[‘曆史’是無法被改變的,一切已發生的,就必然是已發生。不要妄想着去改變,未來永恒,現在不變,悲劇永存。當我們妄想改變過去時候,這條永恒的河流也将做出自己的應對,這是一個無解的循環。]
[天是越走越亮的,接下來的路,你就自己走吧。]
[…再見。]
———
她體驗的一瞬間,是這些女人切身痛苦的一輩子。
聞意心裡憋着一口惡氣,體驗了當不同女人,卻有着同樣難以言說的痛苦的女修士面色慘白,因為剛從緻命陷阱裡逃出來整個人都在不自覺發抖,連握着本命劍的手都緊緊蜷縮在了一起。
可是她不是害怕,而是憤怒到了極緻。
聞意清楚地知道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雖然身處在所謂的“虐文世界”,但她确實就是獨一無二的女主角。
這麼說可能有點狂妄,但在聞意的認知裡,自己真的就是整個世界的中心。
可是…可是現在她突然發現了一個令人悲哀、不适、難堪的更真實的事實。
她抛棄肉體凡胎踏上修仙一途太久了,站在高位淩虐衆生之上,不免就失去了可貴的同理心,再不能切身處地感受她人所感。
她之前着眼的僅僅是自己即将到來的苦難,可她忘記了,連咬牙拿起劍的她都隻能勉強掙脫這數不勝數的惡意,更遑論手無縛雞之力的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