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無恥！”

李其真是畫中仙一般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哪裡受過這種劈裡叭啦一頓怒罵，隻會喃喃道：“吃虧是福嘛…我想着你忍忍也就過去了，總會比你以前的日子好…”

“吃虧是福？那我祝你福如東海！”

這位端莊賢淑，像最标準的白玉觀音一樣的小姐還想辯解什麼，讓昏了頭的木娘一把按了回去：“别放你的風涼話狗屁了，我早該知道，你和我本就有别，又怎麼指望你能理解我呢？”

“木娘！”

“我不會心軟了！”木娘将李其真拖起來，強迫她走在自己前面開路，一點兒也不顧她的哀求：“你不讓我離開？我偏要走！”

木娘餓了好幾天，力氣雖然比不上李有德等人，但拖一個特意被養得弱柳扶風的李小姐還是綽綽有餘的，她于是一手扯開礙事的珠寶華服，一手硬拉着李其真往外跑。

沿路奴仆自然皆大驚失色，也有想上前攔住兩人的，木娘卻發了狠，用頭上唯一一把自帶的素色木簪對着李其真的脖頸：“讓我走，不然就殺了她。”

兩人一路走一路鬧，所到之處雞犬不甯吵吵嚷嚷，立刻就有會來事的小子眼見事态失控，立馬跑去了前院去請鎮場的二少爺。

李縣爺當然是不會出面的，他認為這種事畢竟還是私下偷摸做的，說出去總歸不光彩，于是将全權交給了兒子，自個兒下鄉躲清淨去了。

因為是深夜，街上商鋪都關了門熄了燈，隻有慘白的月光被張牙舞爪的枝丫劈成一塊又一塊碎片，灑滿了粗糙的土地。

木娘身形單薄，拉着比她還瘦弱的真小姐破了後門，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城門方向走去。

許是被府外冰涼晦澀的夜風吹昏頭了，人生十五年頭一次出府的真小姐竟然不知不覺也停止了掙紮，順着木娘的力道，隻用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不住打量這放新天地。

近了，近了，木娘開始能看到那随風鼓動的旗幟了，她可以回家了！

看到了希望的木娘鼓足一口氣繼續往前跑去，她的眼中什麼也看不見了，她隻想逃離李家鎮，逃離李家，安安穩穩地做她的賣花女，做一個自由自在的活人！

“駕！駕！駕！”

馭馬聲從後頭遙遙傳來，可是木娘并沒有回頭，不管是誰，誰都不能把她困在那四方院子裡，她能做的隻有向前奔跑，無止境的跑！

“木娘！人怎麼可能比得過馬兒，你快停下，我會保護你的，我不會讓二哥打殺了你的，快停下啊，你要被撞上了！”

一直被她拉着手腕的李其真如此喊到，她似乎是跑累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卻并沒有離開已然瘋魔的木娘，隻是在她耳邊不住勸解到。

近了，更近了，醉醺醺的二少爺離她們兩人隻有一步之遙了。

木娘最後一次抓緊真小姐的手腕，那驚人的不可撼動的力度在大力擁抱了她後不留一絲情感的将其狠狠推開，讓她被甩開了好幾尺，直直撞到了道旁的小鋪子。

“三小姐！”

馬的嘶鳴風的呼嘯男人的獰笑仆人的尖叫一齊略過了她耳旁，跪坐在地的李其真來不及對身體的疼痛做出更多反應，隻條件反射去看将她抛之腦後奮力奔跑的木娘。

“砰！”

血線像斷了線的風筝，和随之而來的女人的放聲悲鳴混着飄向了澄澈的月空。

啊，她逃跑失敗了呢。

啊，好痛苦好悲哀好無助。

啊，血從七竅流出來，是慢慢走掉的鮮活生命。

李其真睜大的眼睛裡什麼也倒映不出來，她隻是在想，想起來那些塵封已久的，悲哀的尖叫。

好像從前，也有個什麼人就是這樣流失在她面前的。

有誰能來幫她們嗎？有誰能來救她們嗎？有誰願意投下慈悲的一眼，傾聽哀泣的她們嗎？

那模糊的面容，是誰在向她訴說。

沒有的，延伸的枝條會籠罩所有人。

第三世，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