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近在咫尺，伏在我胸口甜甜地睡着了的曦曦，感受着她的香氣，眼前逐漸變得黑暗，又想起了傍晚曦曦快速而堅定的拒絕，我的心裡就洋溢着幸福。

遙遠的記憶開始向我襲來。

我輕輕抓起她纏着我脖子的左手，借着朦胧的夜光，确認着她小手細膩的觸感，然後擡起我的小指，輕輕地和她的小指相纏。

相勾的小指架起了回憶，讓我得以短暫地回到那個夏天。

遙遠的某個周五，臨近放學時間，我苦苦等待着放學鈴聲響起。

放學鈴終于響了，我第一個沖了出去，來到了曦曦的班級門口等着她出現。

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從她班級門口走出，可是她還沒有出來。

我在門口開始張望，發現她在跟一小群女生湊在一起，不過她正打算離開，臉上挂着笑容。

“拜啦，曦曦。”

“拜拜拜拜，明天見～”

曦曦走了出來，看向我，她的笑容好像沒什麼變化。

一瞬間，我的心髒有點刺痛。

明明，明明以前隻有我會叫她曦曦，連家裡人都很少叫。為什麼？而且曦曦看着我和看着她們的笑容好像沒有區别。

刺痛在生長，很快裂紋就占據了我的心髒。

盡管我知道在曦曦心中我就是一個普通的朋友，也許算是最好的朋友，但是我還是想成為她心目中的特别，無論是朋友或者其他的什麼身份。

但是現在我感覺有點幻滅。

好痛。

這該死的占有欲，我真的是。

“靈靈，回家吧～”她笑靥如花，可是這溫度并沒有傳達到我的心中。因為心已經碎了。

我一言不發，也沒跟她牽手，就這麼走在她面前。

好遠，她要離開我了嗎？

好冷。

明明是六月，而且是廣東的六月，我卻感覺到了寒冷。

和那個雷雨天一樣的寒冷席卷了我的全身。好冷，太冷了，我打了個寒顫。

曦曦立馬就發現了我的異常，平時我都會迎上去牽着她的手的，但是今天沒有。

“怎麼了，靈靈？”她關心地問我，同時試着主動牽起我的手。

我把她的手拍掉，忍住眼中的眼淚，加速了步伐，試圖離開她。

我不可以就這麼讓她牽起我的手，她的手根本抓不住掉入深淵的我，一旦抓住了，後果隻會是讓她也落入深淵。

好遠，好冷。

她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她立馬反應過來，追了上來。

追上來幹什麼？我這種沉重的家夥不值得你去追，你快走啊。

“靈靈，我做錯了什麼嗎？對不起，可是你可以告訴我嗎？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有點焦急，也有點害怕，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但是眼淚已經快止不住了，我必須推開她才行。既然她不能屬于我，那還不如早早了斷，纏得越緊，分離時就會越痛。

“靈靈……”她又試圖抓住我的手，語氣也變得像做錯了什麼的小狗一樣。

我再次甩開了她的手，眼淚終于止不住地流淌。

“沒有錯，你什麼都沒有做錯！錯的是我，是我才對啊！”我一邊哽咽，一邊說出了這些話，然後試圖加速離開她。

她又追了上來，用跑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靈靈？告訴我好嗎？”曦曦也快哭出來了。

啊啊，真是的，你哭什麼啊？

明明錯都在我身上。是我擅自對你抱有幻想，然後又擅自感到幻滅而已。我真的很差勁，很沉重。

該把她推開了，早就該這麼做了。然後我就可以一個人墜入寒冷而黑暗的深淵，你要在上面幸福喔，上面很溫暖，而我什麼也不能給你，隻會帶給你痛苦。

“沒什麼，你不要來找我玩了，我不值得。”

啊啊，一定是傷到她了吧。讓她受傷什麼的，我真殘忍啊。但是我現在的心比她痛好多好多倍，感覺心髒已經碎成粉末了。

太冷了。但是你要溫暖喔，你的寒冷隻是暫時的。

我頭也不回地跑着，任由淚水劃過我的臉，曦曦沒有再追上來，我不敢看也不敢想我把她傷害成了什麼樣子。

那之後的一晚上，她都沒有來找我，老爸也出差了，偌大的家裡隻有我一個人。

我止不住地哭泣，晚飯也沒有吃，根本沒有心情吃。

明明這個家這麼大，明明這個世界這麼大，這麼多閃耀的東西，我卻不能擁有其中一個。我曾經以為自己也能擁有那個太陽，但是現在，我把太陽也推開了。

太陽留在我身邊，我隻會被灼傷。

好痛。

家很大，我卻窩在我的小小被窩裡，這個大而空的家，我隻需要擁有一個能蜷縮起來的角落就可以了。

明明是六月，我裹着被子卻還是覺得好冷，哭了一晚上，直到實在是哭不出來，累的睡了過去。

淚已經流幹了。

好冷。

第二天，我是被雷聲吓醒的。

我讨厭雷聲，我害怕雷雨天。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雷雨天？

我一次又一次地被雷聲喚起我最不願意去回想的一幕，我明明已經忘了的，怎麼會。

好冷，太冷了。

比當時還冷。

是因為我從寒冷中被溫暖所救，然後我重回寒冷嗎？這是對我貪戀溫暖的懲罰嗎？

風雷聲越來越大，肆虐的狂風狠狠拍打在窗戶上，就像拍打着我已經碎掉的心，然後毫不留情地吹走剩下的最後一點溫暖。

咔嚓。

是什麼聲響？是我的心嗎？

不，不可能，我的心已經碎掉了，不會再有聲響的。

所以那是什麼聲響？

我繼續蜷縮在被子裡發抖。

然後，有什麼東西在黑暗裡抱住了我。

好燙。

我驚跳起來，發現我親手推開的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追上了我，在我身邊閃耀。

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刺眼。

我已經睜不開眼睛了，好燙。

“為......什麼？”這是我的聲音嗎？我的聲音為什麼會像殘破的管風琴一樣嘶啞，又像漏風的唢呐一樣醜陋不堪。

“笨蛋，笨蛋靈靈。”她拉開我的被子，緊緊地抱住了我，這一次我再也沒有力氣能推開她。

甜美的毒藥滲入我冰冷的血液，我的血液又有了溫度，那是毒藥帶來的溫暖。

但是我已經沒有辦法拒絕了，毒藥深入骨髓，無法再抽離出來。

我病入膏肓了。

本來以為流幹了的淚水，再一次湧了出來。

“為……什……麼？”

聲音比之前還要殘破不堪，這是因為喉嚨哽住了。

喉嚨像吞入了一塊石頭，我拼勁全身的力氣才擠出了三個字。

“别哭了，你哭起來真的很難看喔。你知道你現在的臉像老巫婆一樣嗎？”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她的聲音也有些嘶啞。

我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情緒，在她懷裡放聲大哭，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哭到再次流幹了眼淚為止。

感覺全身的水分都蒸發了。喉嚨裡，嘴裡，眼睛裡，一點水分都沒有了，又幹又硬，單單是眨眼這一個動作都讓我感到疼痛。

這是肯定的，整整十幾個小時我都沒有攝取過一點水分，還一直在哭，不過這都是我後來冷靜下來想到的，當時腦子一片空白，隻是想着懷裡那點溫度。

足以令我灼傷的溫暖。

一直依偎着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不舍地放開她，看着她。

然後，心再次疼痛不已。

浮腫的眼睛周圍有重重的黑眼圈，平時閃亮的眼神也失去了光芒，嘴唇幹裂，臉也失去了水潤的感覺。

這都是我害的嗎？我都幹了些什麼？已經碎成粉末的心經過毒藥的拼合已經恢複了原本的形狀，現在它開始流血。

都是我害的，我陷入了自責中，心又開始絞痛，有血滴出。

“很醜對吧？”她扯出一個微笑，平時可愛的臉蛋現在确實變得很醜。

但是那個微笑卻又如此耀眼。

“你比我醜多了哦，小傻瓜。”

緊緊扣住我的手，她把我拉到衛生間讓我照鏡子，我差點站不起來，但是被她扶住了。

鏡子裡出現了另一個人，這不是我。

憔悴的面容，超級大号的黑眼圈，比她浮腫的多的眼睛，幹枯的頭發，沒有光澤的幹巴巴的皮膚，臉上甚至有兩條線，是肌無力的表現。

這是一個小學生應該擁有的面容嗎？感覺自己好像已經三四十歲了一樣。

“可是，這樣醜醜的你，最漂亮了。”

她又一次抱住了我。

為什麼？明明這麼醜？

為什麼？你來幹什麼？

為什麼？你要抱住我？

疑問很多，但是我都不想去想，我隻想抱住她，感受那毒藥的甜美。

“什麼都沒吃，也沒喝吧？哭了一晚上？”她心疼地撫摸我的頭。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好啦，先洗洗臉喔，然後出去吃點東西喝水吧，我有買早餐來喔，是你最喜歡的排骨蒸米粉。”

鼻子酸酸的，又要哭出來了。但是可能是哭太多了，所以并能哭出來。

我用力點了點頭，然後開始洗漱。

沾到了水的皮膚迅速吸水起來，像是沙漠裡的仙人掌一樣。

我感到水流在幹涸的沙漠上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