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該才是他燦爛的一生。
他給他支離破碎的人生,如今願意将此改寫,給他意氣風發的一生。
“阿姐……”陳言苼喃喃自語,他看着這具屍體,竟不敢将面上的白布掀開。
其實到現在他都不相信自己的姐姐死了,明明不久前還會給他做糕點,問他好不好吃,叫他好好吃飯,不要一忙起來就不知道吃飯。
過往回憶皆在,人卻已不再。
李意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陳言苼,這種時候他隻能默默地看着他,站在他身後,讓他感覺到溫暖,哪怕隻有一絲。
陳言苼慢慢伸手,握住了白布的一角,因為太過用力,手指都泛白了,微微抖動了兩下,掀開了白布,露出了白布下面的人的身影。
女子面色與常人無異,面容姣好,哪怕是閉上眼睛,也不難看出來這個女子應當是很溫柔的,她就躺在這,好像睡着了。
好像下一秒就要醒過來,對你言笑晏晏。
可惜,胸膛沒有任何起伏。
陳言苼也不是關鍵時刻掉鍊子的人,他分的清輕重,此刻他就算很傷心也發現了異常。
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陳苑的臉,涼的,但手感很滑。
“為什麼會這樣?”陳言苼難以置信地問。
李意把白布往下拉了拉,握住了陳苑的陳苑的手,假裝感受一下:“是她中的毒有問題。”
屍身不腐,容顔不變。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陳言苼曾經在讀書千卷,知曉百事萬物,在他的認知裡能讓人變成這樣的隻有一種東西,“望月之涯的月翎草”。
李意心想,終于說到了點上:“月翎草是什麼?”
陳言苼解釋:“能将屍體變成這樣的,我能想到的隻有望月之涯的月翎草,此草劇毒無解,食之必死,生長環境極為特殊,隻有望月之涯那裡才有”。
他伸手理了理陳苑的發鬓,将掉落在一旁的發簪撿起來,慢慢插進她的頭發中,這隻簪子還是陳言苼之前在她生辰上送給她的生辰禮,是他一點點磨出來的,是他親手做的。
她在死的時候還戴着他送的簪子。
究竟是什麼人,會對一個無辜的女子下手?
“節哀”李意道。
他并不善言辭,不能說出多麼好聽的話來安慰陳言苼,但他知道陳言苼自己可以緩過來,他并不脆弱,相反他很堅韌,外柔内剛,所以才能在面對重重打擊的時候未曾丢棄過本心,哪怕到了最後他也隻是失望,隻是痛苦,從來沒有過傷害别人的念頭。
陳言苼是他竭盡一切美好詞彙形容出來的一位人物,他隻存在于小說中,在現實生活中從來沒有出現過,沒有模版,所以在描寫他的時候其實很困難,隻能靠想象,他應該是什麼樣子,在這種世界裡又會有怎樣的結局。他也曾想過讓陳言苼活下去,隻是那會導緻整本小說的構架出現問題。因為在亂世之中,陳言苼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不可能置身事外,他必須參與其中。
李意想,将所有痛苦加注在一個人身上,這是一件多麼可悲的事情。
自己寫了這麼多年的小說,出版了這麼多本小說,竟然還是沒有明白這件事情。
也許他從來沒有将情感注入小說中,所以才不會跟小說人物有共情,直到他也成為小說中的人物,小說裡的世界真實化,他才會真正明白了怎樣塑造一位人物。
陳言苼直起身子,将白布動作輕柔地又蓋在了陳苑頭上,随後他擡起頭對李意認真說:“我一定要查明真相,我不能讓阿姐就這樣白白的死去。”
李意從他的眼裡看見的不是悲傷,而是更加堅定,他輕聲對陳言苼說:“好,我幫你”。
陳言苼眼底閃過不知名的情緒,被他很好的隐藏起來,他對李意行了個禮:“多謝。”
說到底,葉瑄與他無親無故,又貴為琉璃城城主,本不必插手這件事,甚至還可以坐山觀虎鬥,如今卻願意幫他,這是莫大的恩情。殺陳苑的人很可能就是玥城的人,且很希望玥城大亂,陳言苼想要找到人困難重重,他畢竟是玥城城主,公然搜查每個人,會引起很大的恐慌。但葉瑄就比較好出面了,他不是玥城人,且身份貴重,一般人絕對不會敢去招惹他。
“走吧,一會兒人來了就麻煩了”,李意從窗戶外頭隐隐約約看見巡邏人手上拿着的燭火,擔心被發現。
“走吧”
陳言苼最後轉頭看了眼陳苑的遺體,燭光暗淡,發間的簪子依舊閃爍。
兩人離開了大長老府。
回到城主府,還沒走到大廳,迎面便遇上悅蘭仙子。
美人漫步在花園之中,花開繁盛,綠草茵茵都不及這人美豔動人,清純而妖娆,美貌不做作,當真是一美景。任誰看見這一幕都會忍不住打破這甯靜,想讓美人的視線注意到他。
隻可惜,看見這一幕的隻有陳言苼和李意。
陳言苼是本來就視顔值為無物,無論美醜在他這裡都一樣,他欣賞美,卻絲毫不會起任何旖旎之心,再加上他心中想要找出殺害阿姐的真兇,更加對這樣的美景提不起任何興趣。
而李意心裡知道這位悅蘭仙子是一位怎樣狠辣的角色,又清楚她進玥城城主府的目的,對他更加不感興趣。
于是兩人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這位悅蘭仙子姿态優美地款款向他二人走過來。
悅蘭仙子意外他二人居然對自己無動于衷,她對自己的外貌很自信,不說别的,在浮生樓,隻要她稍微勾勾手指大多數男人都會忍不住,對她垂涎三尺,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任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雖然開局不太順利,但悅蘭見過不少冷面的男人,一開始對她沒有興趣,到後來還是愛她要死要活的。她相信這兩個人也不會例外。
她走到他二人面前,欠了欠身,刻意将聲音放得輕柔:“悅蘭見過二位城主。”
陳言苼:“不必多禮,姑娘既已脫困,一會兒我讓陳銘給姑娘準備些許銀錢,再送姑娘離開這裡。”
悅蘭微微擡起頭,露出自己極為美麗脆弱的眼睛,眼睛裡閃動着不為人知的無奈,頗有一番我見猶憐之感,她說:“城主以千金贖我,此等大恩大德,奴家銘記于心,無以為報,隻願留在您身邊,為妾為奴,以還恩情。”
陳言苼壓根就沒想過讓人留下來,聽見她這樣說便好聲好氣地說:“當日贖你不過是看在姑娘身處紅塵不得已,世間之大,總會有人待姑娘好,對姑娘真心,姑娘不必覺得虧欠,我也不需要姑娘報恩。”
這可不能勸動這個女人,她心思深沉的很,對别人狠對自己更狠,在原著小說中她受盛澤的命令,來魅惑陳言苼,可惜陳言苼對她毫不感興趣,讓她的計劃完全落空,最後她還給陳言苼下春藥,雖然沒成功過。到了最後盛澤稱帝,她又想成為盛澤的女人,偷偷下毒想害死宋清清,最後事情敗露,盛澤給了她一丈紅。
總之,這個女人有野心,不安分。
果然,悅蘭聽見陳言苼的話後直接跪了下來:“城主,奴家雖然是青樓女子,卻也是潔身自好,外面想要得到我的男人有很多,大多人都不是正人君子,倘若我現在離開城主府,一定會被他們抓走,求城主大人救救奴家。”
陳言苼一聽見她這麼說,也猶豫了起來:“這......”
若是就這樣放她走,她确實很有可能再次遇見危險,可城主府留這麼個女子在,難免會讓旁人起流言蜚語,這對姑娘家的聲譽非常不好,陳言苼思量一番:“這樣吧,我讓陳銘派人護送你去晏殊城,那裡的城主是女子,城中人也是待女子極好的,必不會出現虐待人的現象,姑娘也可在那尋個營生,好好生活,如何?”
悅蘭沒想到陳言苼這般死闆,到這個地步都不留她,逼得她隻能用最後一招了:“可我心悅城主,隻願留在城主身邊,當牛做馬,萬死不辭。”
陳言苼完全呆住了,古代女子大多含蓄,哪怕是表個白也是遮遮掩掩,青絲、荷包、手帕相贈,陳言苼确實收到許多來自姑娘們的愛意表達,但大多數他都表現的不知道,這樣雖然傷人心,卻不至于讓她們丢面,可如今他面對悅蘭的表白,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我隻見過一面,你為何會喜歡我?”
悅蘭低下頭,讓人看不清表情,但說出來的話還是柔情似水:“昔日有幸得見城主一面,驚為天人,再難相望,得知是城主将我贖身之後,我的内心除了不安,還有些許期待,以為能常伴城主左右,不曾想城主卻讓我走,我隻想留在城主身邊”。
陳言苼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手扶着額頭,先說:“你先起來再說。”
悅蘭沒有動作。
李意在旁邊看了一出大戲,着實是精彩,不過再精彩也不能一直看下去,他來打破這個僵局:“這真的是郎無情妾有意,我說姑娘,世間男人千千萬,為何你要吊死在言苼這棵樹上,我跟你說,陳言苼家教嚴格,風氣極正,像他這樣的人,日後娶妻必是隻娶一個人,絕不會再納妾,連通房丫頭也不會有,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悅蘭擡起頭來,眼眶含淚,我見猶憐:“我不要名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