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也是個冬天,早上六七點路燈都沒亮。他接到電話連飯都沒吃就往學校趕,摩托的輪胎都快在冷風中磨出火星子。
對方的家長沒來,隻是很大方地往他卡裡轉了些錢想私下解決,他也客客氣氣地收了,早些年的街道安保不行,仗着沒攝像頭,常有小偷小摸的事發生。
那人中考成績一塌糊塗,也是花錢進來的,不過給的錢多,老師們也就不怎麼管,據說天天逃出去泡網吧。
他那時就躲在網吧的必經之路上,槐樹底下能遠遠看到天邊的紅光。
沒多久将對方蹲個正着,往來人頭上套了個垃圾袋就是一頓毒打,毛頭小子不禁揍,沒幾下就暈過去。
他就站在牆根處點了根煙,一腳踩着欺負自家弟弟的人,一邊眯着眼看天。
他和裴溯都有胃病,估計是在教養所被虐待久了,出來後也不愛吃飯。
口中的煙很廉價,嗆人的很,缭缭繞繞的白煙辣得他眼睛發澀,連帶着遠處的太陽都跟着打轉。
可惜臭小子不省心,連讓他哥抽完一整根的時間都不願意給,電話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他罵罵咧咧的就笑了,認命般接通。
老師說裴溯鬧着要回家,加上又是受害者,學校很輕易就同意讓這小子回家休息。
沒轍啊,還能怎麼辦?接呗。
網吧就在學校附近的巷子裡,來去沒花多少功夫。他帶着祖宗一路往出租屋趕,摩托的噪音挺大,他在前面大喊,裴溯卻沉默不語,不知道是真的沒聽到還是裝的,畢竟這人就是這樣,問了也隻會說不知道。
被排擠了不知道,被欺負了不知道,被打了還不知道嗎?
從教養所時就這樣,是個喜歡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小孩。當他哥是缺心眼,就算拿感覺不到惡意當借口,又不是連痛覺都沒了。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有哥呢。
出租屋在個老舊小區裡面,是個拿拆遷做噱頭都沒人願意住的地方。秦殃的大學離這裡算遠,每天騎摩托來回也要兩三個小時的路程。
所以早餐一般是裴溯早起提前做好,然後一個人去車站等公交,他自己再睡會兒起來熱一下就好。
于是等他停好摩托上樓時就看見傻小子站在廚房門口,仍舊面無表情。
對方聽到開門聲回頭,黑黝黝的眼睛盯得他整個人都發怵。
他說幹嘛呢,裴溯也不搭理,隻答非所問地說了句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他人都傻了,還有這興師問罪的語氣是怎麼個事兒?倒反天罡了真是。
但是當裴溯把熱好的飯從廚房端出來後,他就徹底明白了,喉結來回滾動卻啞口無言。
他突然覺得坐立不安,很不是滋味地低頭,仿佛地上長了錢一樣。一直到裴溯關門離開才擡起來,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這小子鬧着要回家,結果熱了趟飯就走了,真是……
他笑了,卻又像沒笑,五官不受控制地在掌中抽動,有些涼。
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不好看,他想。
沒出息的人從來都不是裴溯,而是他這個當哥的。
……
一番胡思亂想下來,秦殃更加坐不住了,上課時也頻頻擡頭。
鈴聲乍然敲響,往常刺耳的聲音此時卻如同世界上最美妙的旋律。
男人刷地就沖了出去,可惜……他不知道裴溯是哪個班的。
“秦哥?”熟悉的聲音響起,隻是比平常要虛弱許多,“你在一樓啊。”
秦殃轉過身,面前是被簇擁着的喻有原,少女面色有些蒼白,頭上的數值已經破了兩百。
“你知道裴溯在哪個班嗎?”秦殃開門見山地問道。
少女怔愣一瞬:“好像…是二樓。”
“謝了。”他轉身欲走,突然又折返回來,“你還好吧?”
喻有原聞言表情不太好,仿佛想起了什麼噩夢般。
她本以為在安和精神病院裡吃的就已經算差了,卻沒想到在這副本能吃到更扭曲人性的東西,一頓飯的功夫就扣了将近60心智值,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沒事,就是不太适應。”喻有原勉強一笑。
秦殃聞言也不再猶豫,直直沖上二樓找人去。
走廊上的人不多,像裴溯那樣閑得賞雨的人就更少了,青年如有靈犀般回頭,黑沉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暗芒。
他遠遠笑了,很随意地朝頭頂一指,是104。接着他掌心向地輕劃幾下,無聲念道:
放心。
秦殃在見到對方的一瞬就冷靜下來,他收回腳,哼笑一聲下樓了。
裴溯目送他離開,轉身繼續在走廊上觀察,可惜沒找到之前的那個女生,隻好先回班等待上課。
……
雨似乎更大了,嘩啦啦地在窗外潑灑,悶雷作響,後門灌進來的風幾乎要将裴溯凍僵,他縮縮脖子,有些後悔選這個位置。
這節課上數學,穿着标準職業裝的劉梅在班裡來回走動,念經般的聲音被擴音器銳化,滋滋作響,震得人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