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甯十三年春,全長安上下最津津樂道的事便是侯府和将軍府的兩道聖旨。
一道是王将軍府上的嫡長女王萱兒和太子的賜婚。
另一道由皇帝身邊的紅人,安總管親自送入鎮關侯府,卻在一盞茶後直接被阚小侯爺打了出來。
旁人本不知道聖旨上寫了什麼,反而是阚小侯爺一連三天流連群芳坊,酒醉之後惡聲惡氣地罵那閹人造假,怎得讓他一個狀元嫁人。
旁邊狐朋狗友聽得膽戰心驚,“侯爺,嫁人?”這是能連在一起說的詞嗎?
阚玉生拿起酒壺往嘴裡倒,已經喝得懵懂的眼神背後偶爾劃過一絲清明。
“我父母兄嫂都不在,就當我阚家沒人了是嗎,什麼狗都能上來咬一口,今日是長公主,明日是丞相府,不死不休啊——”他迷迷糊糊地伸手一劃拉,小桌上的酒壺酒杯全都被掀翻,半杯清酒撒到陪酒的侍女的裙擺上,引得少女嬌俏地“呀”一聲。
沒人敢接他的話。
他自己也眨巴眨巴眼睛,意識到自己再往下說下去,又是些砍頭的話。阚玉生揉揉眉心,對侍女說聲抱歉,随手從腰間的錦囊中扣出一小把金瓜子,“再去做一身裙子吧,你穿鵝黃、嫩綠都好看。”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應了聲好,“侯爺醉了,可要奴攙着您去醒醒酒。”雖是酒後荒唐言,但若是被有心人傳出去,隻怕她們群芳坊也要跟着遭殃。
阚玉生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去吹吹風罷,天氣涼,你自去換身衣服。”
見人終于不再說些殺頭的話,幾個狐朋狗友又開始推杯換盞,包廂裡的氛圍再次熱絡起來,還能聽到幾句“侯爺憐香惜玉”的調笑。
阚小侯爺并不搭理他們,自顧自撐着起來,準備到前廊處醒醒酒。
走出不遠,晃晃悠悠的步伐收了幹淨,到底是喝了不少,整個人都靠在柱子上。今夜醉客不少,三三兩兩結伴走的,喝多了不得不被小厮攙着回的,最戲劇的是被新娶夫人揪着耳朵回去的。
美嬌妻啊——
阚玉生點點頭,腦子裡又浮現出那日打馬遊街時的驚鴻一瞥。最難忘不過一雙菩薩似的眼睛,像是上好的美玉,溫潤的,透徹的。
他雖不滿被算計,但與這位晏六公子的婚事也算是歪打正着。
他揮揮手,“順喜,去查查晏六公子……”
“是。”身後一直候着的小厮上前兩步,低頭恭敬回道。
靠着靠着,明明是借着秋風提神醒腦,卻不知是不是這地方特殊,連帶着空氣裡都有幾分脂粉的香味和滿溢出來的酒香。越發地醉人了。
上下眼皮正打着架,眼前卻莫名出現一個熟悉的影子,“小侯爺想查什麼,不如親自來問問晏某?”語氣裡帶着點逗弄的味道,一雙菩薩眼裡也盛滿了笑意。
阚玉生喃喃:“菩薩下凡了。”
來人似乎是被他這話逗笑了,連連喘了好幾口氣,才接着他的話頭接着往下聊:“紅塵裡哪有什麼菩薩佛祖?侯爺醉了。”
“查什麼?左右不過是那檔子事。家中可有金屋藏嬌,納了幾房妾室,有沒有受寵的通房。”阚玉生眯着眼睛,似乎想要透過朦胧的酒氣打量清楚眼前的人,可惜烈酒誤人,隻能看清楚對方腰上閃着光的玉佩,他故意将聲音擡高,似是想讓人難堪,又似是真心實意,“連身邊的書童小厮一起查了,省得爺進門受委屈。”
晏青徹底笑出聲來,“若是好奇這些,便不必差人去查了,去了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見小侯爺一直盯着他腰間的玉佩,晏青伸手解下來,遞給阚玉生。
阚小侯爺一個愣神,對方便将那塊水頭極好的玉佩塞到他手裡了,“這算是聘禮?”
晏青笑得眉眼彎彎,“算是定情信物吧,旁人有的,我的未婚夫可不能沒有。”
“呸,庚帖也沒換,八字也未合,平白無故占人便宜。”阚小侯爺徹底醉了,暈暈乎乎向後倒去。
順喜急匆匆上去接人。
“晏公子……”順喜試探性地叫人。
晏青的笑容緩緩消失,看得順喜有些發怵,這晏六公子似笑非笑還怪吓人的,還真的有幾分廟裡泥塑的味道,怪不得自家公子整日裡菩薩菩薩地叫。
“你家侯爺喝醉前可有吩咐你如何安置他?”晏青淡淡道。少年身上的酒氣并不好聞,他聽說人鬧事,急急忙忙從府中趕來時尚未進食,此刻被熏得胃裡反酸。
“侯爺……”順喜低下頭,若是聖旨作數的話,眼前這位以後也算是府裡的夫人了,要和夫人說自家公子在這煙柳之地有間屋子……這位準夫人怕是會拔了他的舌頭。他咬咬牙,“晏六公子别誤會,我家公子隻是喜歡喝群芳坊的春日醉,和那些姑娘都是清白的。”
晏青一臉莫名:“我何時問你這些了?算了,你現在可要将人送回侯府?”
順喜連忙應是。
“可是趕了馬車來?若是還要等等,不妨和我一同回去。”
順喜又連忙應是。
晏青看看他肩上攙着的阚小侯爺,又看看面容老實的順喜,嘴裡喃喃:“小傻子養出的大傻子。”
從長公主府裡出來的馬車帶着十足的皇家風味,奢華,最重要是足夠大,容下三個人和一個醉鬼綽綽有餘。
齊垌皮笑肉不笑:“怎麼接了尊大佛回來。”
晏青正擺弄着暗格裡的東西,聞言不贊同的嗔罵一聲:“小心侯爺醒了鬧你。”
“怎麼說的像個小孩子。”齊垌低聲蛐蛐。
“可不是像個小孩子。”晏青終于從暗格裡摸出一個小瓶,遞給順喜,“等侯爺醒了,喂水送服一粒,能緩解頭疼。”
“琉璃瓶!”順喜大喊,随後意識到自己失禮,連連掌自己的嘴,随後雙手接過,借着簾子縫隙透過的光亮,看清手上的瓶子,差點腿一軟就跪下了。上好的琉璃瓶,就這麼拿來裝藥了?這長公主的兒子竟然過的比長公主本人還奢侈?順喜顫顫巍巍,仿佛窺見了什麼大秘密。
“你也陪着你家侯爺喝了不少酒吧,先吃一粒,也方便伺候主子。”晏青好脾氣地提議。
“謝公子賞。”想來能裝在這極品琉璃瓶裡的藥也不是凡品,順喜真動了心思,側身從藥瓶裡倒出一粒,生吞下去,随後又忙不疊地行禮,“謝公子賞!”
“你倆不準備抗旨了?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丞相府的六公子和阚家的小侯爺都不滿意這門婚事,正找機會退婚呢。大家都等着你倆大鬧一場呢。賭坊裡你倆的局都攢了好幾個。”齊垌指着阚玉生手裡的玉佩,“你倒好,連随身帶的玉佩都給人家了。”
晏青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人即使醉得不省人事,手裡也緊緊握着他給的那枚玉佩,心情頗好地說:“他叫我菩薩,又收了我的玉佩,能是什麼壞人?”
齊垌:“奇了怪了,這□□看綠豆,還能看對眼了。”
馬夫的聲音從簾子外傳來,裹挾着晚間的幾縷寒風:“公子,鎮關侯府到了。”
順喜剛要起身,就被齊垌一把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