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先章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
腳下的枯草在寒風中搖曳,很快,大雪連最後一點兒顔色都覆蓋了。呼嘯的風聲夾雜着多吉沉重的腳步聲,雪地上留下兩道一深一淺的腳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這荒涼死寂白霧中。
許算心終于将門鎖打開,就在他推開門的一霎,裹挾着寒氣的冷風嗖嗖地飄了進來。
顧玉岷邁開修長的腿,從二樓樓梯翻了下去。走出院牆,那張緊繃的面目倏地一松,瞳孔映出謝先章的影子,顧玉岷目光微動,快步走上前,抓起他冰涼的手。
顧玉岷一句話都沒說,把他抱緊。
謝先章被這巨大的力量包裹,顧玉岷雙臂收緊時會擠壓他的心髒,心跳聲好像就在耳邊回響似的。
“小章!”許算心朝他倆望了過來,看見謝先章身後站着多吉,當即走了上前。
兩人面面相觑,相互看了會。最後,多吉垂下頭,似乎已經接受自己的秘密被發現的事實。
“我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們。”多吉呆滞地瞪着眼,眼眶因為方才哭過而發紅。
徐算心歎了聲,淡淡道:“進來說吧,降初還在上面。”
兩人走後,謝先章擡起手拍了拍顧玉岷的後背,喚了聲:“顧玉岷。”顧玉岷松開他,剛要說話,謝先章打斷了他:“我知道,你不用說,我都明白。”
顧玉岷垂下手,捏成拳頭。醞釀了片刻,再次擡起頭。
“降初的死是意外,你别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謝先章知道再去想這個也沒用,事情已經發生,眼下能做的就是盡早解開第三層的謎團。
“……嗯。”
兩人轉身進了屋,雖然沒說什麼,可大抵心裡都清楚對方的想法。
第三層的門鎖已經壞了,進去的時候顧玉岷特意檢查了一下。多吉進門的那一瞬,還是沒忍住哭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脫下自己的外袍,把降初包裹在裡面。
“七年前,我聽阿媽說村裡來了一群外鄉人。其中有兩個人的長相十分怪異,頭發是金色的,眼睛像天空那樣藍,又像湖泊那樣碧綠。這樣的相貌是不祥的,會給我們帶來詛咒。果不其然,沒過多久,生活在洛紮的人們開始生病了。”多吉頓了頓,像哄小孩子睡覺那樣拍了拍懷裡的降初。“降初和他的阿姐阿哥們也生病了,我找人賣了兩匹馬,換了兩千塊錢,把孩子們送去縣城的醫院看病。”
謝先章一聽,忽然明白過來,道:“七年前洛紮所有人都因病去世了,但唯獨隻有你們一家人活了下來,是因為當時你們遠在兩百公裡外的縣城?”
多吉點點頭:“沒錯。縣城的醫療條件不好,沒有查出病因,于是我帶着他們三個又去了市裡的醫院。”
顧玉岷問道:“是傳染病嗎?”
多吉的眼神凝固,似乎陷入了回憶,隔了會兒才道:“不……市裡的醫院也沒有查出病因。兩千塊錢根本不夠三個孩子看病,我把剩下的馬都賣了,拿着錢四處求醫。直到後面醫生告訴我他們盡力了,讓我準備孩子們的後事,我忽然想起了迦耶寺的察格大師。”
“為了救三個孩子,我求察格大師收我做弟子,我替他養蠱,并承諾在他死後,将舍利子放進供奉佛祖的祭品裡。”
“什麼蠱?”
“是一種巫術,解咒用的。”
謝先章聽完皺了皺眉頭,覺得有些奇怪。他雖然不太懂藏傳佛教,但是按照以往的所聞所見,從未聽過高僧圓寂後的舍利子會用來供奉佛祖。
不經意朝顧玉岷一望,沒想到他也一臉疑惑。
謝先章問道:“你說的這個巫術既然是解咒用的,那是用來解什麼咒的呢?”
多吉慢慢擡了眸子,盯着謝先章,語氣森然:“是山神對我們的詛咒,懲罰我們随意讓外鄉人進了村,還撬開她的肚子,扒出她的腸子。”他說着說着語氣開始變得激動起來,指着角落旁的那個黑紅的櫃子,大聲喊道:“是他!是他把外鄉人帶進塔圖的!玷污了聖潔的雪山,他該死!”
許算心蓦地轉過頭,緊跟着問道:“他是誰?”
多吉仰着頭,淚如雨下,狠狠砸了砸地闆:“次仁的兒子,紮西!”
“你說的這個紮西,是不是帶領外鄉人進村的那個人?”顧玉岷微微擰眉,突然問。
謝先章轉首看向他,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多吉在叙述的時候他也猜測過,碧眼金發這樣明顯的特征應該不會錯,就是那日升外資企業的兩個洋人。
“是,是他毀了洛紮,惹怒了山神,帶來了災難!”多吉的情緒更加激動。
“可是你也不能殺人啊!”謝先章道。
“殺人?”多吉冷笑了聲,“我怎麼可能會殺人?佛祖是不會原諒我的,我沒有殺他,是他自己……突然就死掉了。”
“什麼意思?”
他站起來,朝黑紅櫃子走了兩步,把降初輕輕放了上去。寬厚的肩背擋住了牆壁的光,許算心拿起手電筒,跟着走上前:“他進過塔圖的墓葬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