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正園擲出的酒杯攜帶無窮内力,徑直砸穿了珠簾,某一瞬間,酒杯在珠簾上留下了片刻即逝的圓形空洞。
酒杯撞擊珠簾,珠子化成細小碎片,碎片濺開,劃過染绯沒來得及收回的手,在她手掌外側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皮肉像開到荼蘼的花瓣,翻轉着枯萎前最後的盛放。
染绯在疼痛中領悟到——君正園起了殺心。不然,他這一砸是傷不到她的。
“簾後何人?還不速速滾出來!”君正園語氣裡滿是嫌惡。
牡丹早就被吓呆了,坐在原地臉色發白。樂聲也挺下,姑娘們都被這一變化吓得不知該作何反應,生怕一個錯處,就讓元公子将怒火撒到自己頭上。
染绯不接話,兩個房間裡隻有斷了線的珠簾往下掉寶珠,五顔六色的珠子發出亂七八糟的噪聲,吵得人心慌。
沒有樂聲幹擾,房頂上等候的十五也聽到了仿佛冰雹落地的聲音。
下面發生了什麼?染姑娘出事了嗎?
每落下一顆珠子,十五就多一份心焦。他強行克制自己,沒得到染绯的訊号,就不能冒然行動。
他唯有盤腿而坐,才能壓制住身體裡湧動的跳下去一探究竟的念頭。
接連不斷的珠子墜地聲,稀奇地讓蘇輕辭蒼白的病容,短暫地在染绯腦海裡閃現。那個病秧子被她扇過一巴掌之後,立馬扯爛了手腕上的佛珠,那日,佛珠也是這樣沒有方向地落在地上。
她來此處,是為了讨打。為蘇輕辭的身體,讨君正園的打。
左護法的金口玉言明明白白擺在那兒呢,想喚醒他們親親門主,需要她被特定的人傷害。酒杯碎片劃破手掌的傷,不如上次刺穿手臂的傷嚴重,恐怕不足以喚醒蘇輕辭。
現在,“特定的人”讓她滾出去,她聽話現身比較合适。
珠簾已散,染绯無需擡手撩開珠簾,直接跨過地上一攤仍在滾動的珠子,落落大方地站在衆人眼前。
十五終于聽見染绯的聲音。
她說:“走出來或者跑出來都可以,何必要用‘滾’呢?多不文雅。”
十五眼睛一亮,連忙俯身,更接近房頂下的人。
與他一同眼神放光的,還有君正園。君正園自從在聚寶齋見識過染绯與蘇輕辭的親昵,總是忘不掉,胸口郁了一口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裴雪心看他臉色不佳,問他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說不出來,也不敢明說。
外人眼裡,甚至親人眼裡,裴雪心與他雖還未對外公布些什麼,但已然是默認的一對。
君正園以往不在意,覺得順其自然就好,裴雪心是個不錯的選擇,聰明漂亮,家世不錯,天賦極高,差不多配得上他,他再各處尋些寶物來助她提升境界,助她早日能與他并肩。
可那次喜筵上意料之外的接觸後,他再也無法忽視染绯的存在。
君正園猜不透染绯投入他懷抱的原因,看不穿染绯委身蘇輕辭的緣由,他不認為染绯愛蘇輕辭,更不認為蘇輕辭會愛任何人。君正園猜測染绯有什麼把柄在蘇輕辭手中,才會一直待在神夜門裡。
在聚寶齋發生的事,君正園想了許久,最終認定蘇輕辭不是因為對染绯有好感才會與他搶奪寶物,而是因為蘇輕辭單純想激怒他,小可憐染绯不過是蘇輕辭的幌子。
旁人不明白的事,他身為當事人,難道還看不清楚麼?瞧瞧,隻要蘇輕辭不在,染绯這不是又來主動找他了。冥冥之中,命運仿佛在為他們牽線搭橋。
君正園喜不自勝,被人用話語頂撞回去卻還笑着。牡丹疑惑地仰頭瞧他幾眼,從沒見過元公子表情如此明顯,他之前從來都是淡淡地笑、克制地不悅。
摩雲尊者視線打量完染绯,從染绯臉上移到君正園臉上,問:“你們認識?這你的人?”
君正園:“是。”
染绯以為君正園的第一個字回答的是“你們認識?”這一問題,還等着他回答第二個問題,等着聽那個“不是”,可半天了那人都沒再吭聲。
她轉念一想,估計是君正園怕摩雲覺得,他們不夠重視此次會面,竟讓一個外人出現在面地點,所以才會順着摩雲的提問說她是他的人,就像牡丹和迎春閣裡其他姑娘們一樣,是他的手下。
君正園見染绯不但沒反駁,而且還配合地沖摩雲點了點頭,一時間心中更是激蕩。直到摩雲出言提醒:“那還不快請人坐下。”君正園才離開座位,走向染绯。
染绯從另一邊繞到桌邊,坐在摩雲身旁,沒挨着君正園。
君正園轉變腳步方向,緊随染绯,略有猶豫,在牡丹怯怯的眼神裡還是坐回原位,與染绯中間隔着一位摩雲尊者。
坐下後,君正園眼神還不住地往摩雲旁邊瞟。他越看越覺得歡喜,染绯多麼懂事兒,知道坐在他身邊會讓牡丹難堪,所以忍住對他的思念,孤身坐到一個陌生男人身旁。
苦了她了。
樂聲又起。
摩雲被君正園的視線盯得發笑,笑意若有若無,用力清嗓子,緩緩開口道:“元公子想見我,難不成就是字面意義的想‘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