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輕辭仍舊平躺着,與染绯四目相對。
手背被染绯指甲劃過的地方,浮現出更加慘白的痕迹。
他赤裸裸的眼光掃視染绯全身,從頭到肩膀再到軀幹。掃過一整遍,他臉上還是平淡無表情,但染绯看得出,他眉宇間的肌肉緊繃了。
他定是發現不對勁。他要是發現不了,就當不起全書最大一位反派的地位。
染绯安靜又耐心地等蘇輕辭冒犯的打量結束。
蘇輕辭眼神轉了一圈,終又是落在染绯臉上。沉默對望中,蘇輕辭擡手,迅疾發力去握染绯的右臂——被君正園刺傷的那條手臂。
染绯:?
狗男人,有仇當場報啊。
蘇輕辭才剛開始用勁掐她傷處,染绯就反應過來,左手五指并攏,灌注全身大部分力氣,朝床上男人的右臉招呼去。
啪!
清脆的一記耳光。
蘇輕辭被打得頭偏向床外面,握住染绯右臂的手依然沒松開,隻是也沒再繼續用勁。
左護法愣住,隔了片刻才驚呼:“主上!”又連忙喝止染绯,“染姑娘!你在做什麼?”
染绯甩動掌心發麻的左手當做放松,動作太大牽動另一臂的傷處,傷口又開始濕漉漉地難受。
她抿了抿唇,緩過勁說道:“是左護法你方才告訴我,想讓我碰一下門主。”
話是對左護法說的,可她眼睛始終盯住床上的男人。她見蘇輕辭轉過頭來,于是對着蘇輕辭道:“郎君覺得這一碰夠不夠?不夠還有哦。”
體貼,關心,笑意盈盈。
染绯将男人臉上全部神情盡收眼底。她驚奇地發現,在蘇輕辭臉上找不到分毫屈辱的情緒。他甚至不為這一巴掌而下意識感到氣惱。
在他臉上看不見任何人類的表情。
蘇輕辭松開鉗制染绯傷臂的手,徑自坐起身,挽高左手袖管。
腕骨和血管被緊緊壓在蒼白得幾近透明的皮膚下,像是被強行抑制的野性。
他手腕慘白,染绯的視線一下子聚焦到他身上唯一的色彩上去。
一串佛珠。
檀香木的,成色較新,沒戴過多久的樣子。
染绯抿唇偷笑,反派竟是善男信女?
笑容還未褪去,就見蘇輕辭右手狠狠一扯,直接将佛珠手串扯斷。
線斷珠散,崩得床上到處都是,有幾顆珠子滾到床邊,滾落到地,砸在地面上,造出沉悶的幾聲響動。
左護法又是一驚:“主上!這是……”
蘇輕辭出聲了:“明河。”
左護法聽到自己名字,知趣閉嘴。
“帶她走。”
蘇輕辭的第二句話,隻比前一句多了一個字,幹脆簡明,一句廢話、一個廢字都不肯講。
左護法硬着頭皮喊染绯:“染姑娘,請随我來。”
呃,這姑娘瘋到都敢扇門主巴掌,膽敢喚門主“郎君”,她要是想戲耍為難他,易如反掌。
染绯站起身,卻還是站在蘇輕辭床邊,并未向左護法走去。
她向前傾身彎腰,好奇地湊近蘇輕辭,問道:“你怎麼不跟我說話呢?隻記着你的明河。”
左護法在她身後,冷汗直落。大逆不道的言論,姑娘她自己說說就罷了,别帶他名字行不行。
蘇輕辭皺眉,身體往後倒,拉開距離,同時側過臉,像是再也不想看到染绯。他臉上,一個泛紅巴掌印逐漸明顯,不大,卻用力。
染绯輕笑出聲,明晃晃的視線停在巴掌印上,意有所指地來了句:“郎君好好休息。”
接着轉身,随左護法一道出去了。
蘇輕辭擡眼望向二人背影,一黑一紅。
他眸色平靜無波,眉宇間始終萦繞着一層難以抹掉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蘇輕辭在床上靜坐片刻,掀開被子,光腳下床。他站在染绯站過的地方,垂眸看床上、地上散落的佛珠。
思索片刻,他擡起一隻手,五指張開又收緊,暗灰色的靈氣從他身體溢出。散落的佛珠随他五指動作,瞬間湮滅成齑粉,不複存在。
地上有幾滴血,是染绯傷口溢出的。
蘇輕辭蹲下,指尖觸摸血迹,冰涼的,還未幹透,他把沾了染绯血液的手指來回搓揉,想要發現些什麼。
可她的血無論是看起來、摸起來還是聞起來,都與普通人無異。
他伸出舌尖,舔上指尖的暗紅。
微鹹,略帶鐵鏽的味道。她的血,嘗起來也與普通人的相同。
那她究竟是為什麼會是現在這幅樣子?蘇輕辭在腦中逐一羅列所有可能的原因,始終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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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绯與左護法走出内室的時候,十五還在回廊上候着。見到十五,左護法似乎是松了口氣。
“你帶染姑娘去二層休息,其餘人守在一層,未經允許不可上來。”左護法對十五下令。
十五低頭應答:“遵命。”
染绯插話:“左護法你要回去麼?好好替我照顧郎君。”
一句話,聽得兩個男人渾身冒雞皮疙瘩。
他們知道門主并非因為小情小愛才迎娶染绯,他們知道染绯也明白此事。但染绯竟然還能大方自如地稱呼“郎君”。
十五疑惑看向左護法,左護法沉痛點頭确認。是的,染姑娘瘋了。
十五在帶染绯下樓去往二層的路上,忍不住偏頭用餘光觀察她。他着重瞧染绯的臉頰。無論左側還是右側,都沒有挨過巴掌的迹象。
十五回憶起左護法的臉,也是幹幹淨淨的,而他确實聽見了一聲清脆的動靜。
莫非,那一巴掌落在了……
十五頓時肅然起敬。眼神不敢亂瞟了,擺手擡腿規規矩矩,先前那丁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也煙消雲散了。
染绯可不知道身旁之人的想法。她表面沉默着,實際早在腦海裡和系統辯得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