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看過電影簡介,除了片名和攝影師一無所知,還不知道自己将會随着電影陷入怎樣的情緒。
——開頭,攝影師本人跑了個龍套,飾演被女主角抛棄的前男友。
故事發生在本世紀的法國,二十歲出頭的女主虛度着無所事事的日子,對當下的戀愛感到厭倦。一天,她在地鐵上見到了氣質憂郁的亞洲遊客,心想,如果我再在這座城市偶遇他,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果然,按照套路,兩人很快再次偶遇,以生疏的英語交談、散步、接吻、上床一氣呵成。第二天,女主就離開了前男友,飛奔向亞洲人的酒店房間。
前男友沒多少戲份,二十二歲的安宴也還青澀,卻能夠在畫面中鋪滿平淡下的悲傷底色,讓龍秉月也跟着揪心起來。
他做演員絕對能紅,不知怎麼,她心裡反倒生出慶幸。他沒有那麼遙不可及。
電影攝影是疏離的冷色調,高噪點,有千禧年的東方質感。熱烈的情緒傳遞出來,竟讓她覺得有一絲冷。
她預備出門回房間找件外套回來,打開門正好碰上了剛從健身房出來的安宴,頸間搭着擦汗的毛巾,汗水仍在從額頭淌下,白皮膚也染上了運動後的潮紅。
又一副她沒見過的模樣,突然的偶遇吓了她一跳,熱意從體内傳出,覆蓋了先前的冷。
“怎麼了,不喜歡?”安宴拿毛巾擦了擦汗,問得很直接。
“不是不是。我有點冷,去房間拿件外套。”
不料安宴直接推開影音室的門:“這裡有毯子,可以披着,蓋着。”
他都這麼說了,她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跟着他進屋,接過他從櫃子裡拿出的毯子。
“是洗幹淨後沒人用過的,放心。還有什麼需要嗎?”
龍秉月抱着毛絨絨暖融融的毯子,搖了搖頭。
“嗯,那我走了。渴的話那邊小冰箱裡有飲料。”
“好。”
他走到門口卻又回過頭,撐着門說:“我很開心你能看下去我的電影。”
她很想回一句“這話留着等我看完再說吧”,但安宴已經關門離開了。
她回過神來,繼續原先的抱腿姿勢,毯子蓋在胳膊和腿之上,夾在下巴和膝蓋之間。幹燥的熏香撲面而來,交織着香甜的果香和苦澀的木香。
有些留香持久的香水,即使清洗過後也依然有明顯的氣味存留。當下便是這種情況。
隻是這氣味,意外貼合電影的調調。
女主用法語向男主傾訴自己的孤獨,知道對方聽不懂,所以無所不談;也正是因為聽不懂,他們才能經曆語言消失之時的靠近和依偎。
攝影機的視角選取得刁鑽,幾乎從不正面直視人物。表情藏在陰影之下,環境和氛圍側寫出寂寞。沒有去處的人和不在來處的人,把酒店當作中轉站,依附于短暫的關系。
她不追求永恒,因為永恒的孤獨她已擁有。再度厭倦時,男主恰好也該離開了。
最後又有了一個前男友在人群中的鏡頭,但不是俗套的兩人再相遇,哪怕他身材高大得明顯。他們淹沒于人群中,人人樣貌皆疏離的人群。
她的孤獨,不過是每個人都有的孤獨。
電影時間不長,隻有80分鐘出頭。龍秉月的情緒跟着電影走,“FIN”(完)字樣出現在畫面中間的時候,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她按下暫停,漆黑的房間裡隻有三個字母散發出白光。
她躺倒在沙發上,背對着光,臉埋在毯子裡,開始回憶剛看完的電影。
故事本身并沒有什麼特别的,人的孤獨和關系的易逝是太多文藝作品的主題。拍法合适且有效,但總歸帶着不少前人的痕迹,尤其會讓她想到世紀初的中國電影。
這種感覺其實很奇妙,一部涉及跨文化的電影,由她這個跨文化的觀衆觀看,而電影主創又受到過她的文化的影響。
就像毯子上曾經噴過的,木質東方調的香水。氣味經久不散,環繞着她。
好似聽不懂法語的男主角,她感到自身語言的匮乏。于是打開影評網站,查看别人的評價。
【在生活的困頓中,時間像液體一樣包裹住女主角。】
她的嘴替網友這麼寫道。
過去一年中很多個時刻,龍秉月都想過,她生活在這裡,就像今晚那洋蔥湯上漂浮着的油脂,浮于水面而不溶于水。
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水不是異鄉,而是時間。
她忽然好想要一個大大的溫暖的擁抱。然而,她隻是裹緊了身上的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