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估摸着竹庭走遠了,連忙去找琪琪格。
琪琪格提着一個菠蘿,跟小啾她們幾個吹牛皮,“這可是南邊的孝敬,”她說的有鼻子有眼,“從兩廣上船時還是青色的,待船到渤海灣,再跟林檎柚子等水果放在一起,悶上幾天,就能吃了。”
“你還記得上次我給你的那包蟑螂藥嗎?”她逮住琪琪格,扳着琪琪格的肩,“還有剩嗎?快還給我。”
這件癟事要從紀悅說起。
她不像娜娜說的那般,對殺人這種事有瘾,她自問這麼多年,能擡的手都擡了,甚至,兩軍相對,她覺得總歸和紀悅也是相識一場,給紀二小姐留了個全屍。
但自從她拿發芽土豆煮的冬蟲夏草把紀正儀她爹送上了路,她再也不敢相信自己勾兌的藥劑。
根據當年成芙所述,劍南道五姓舊籍江左,家族中流傳着一味藥,是用特殊礦石制成的,人服了不會速死,而是漸漸衰弱,兩三年間因衰竭而亡。
她最後從母親那裡拿到了藥,隻是不知為何,就剩下了半包,那年她懷疑是母親保管不善,不知道什麼時候撒了,隻好将藥粉混入了箭簇,命暗衛用這支箭送走了紀悅。
現在她懷疑這個藥半包也能毒死人,而被毒死的那個人……承平或鳴岐多少得占一個。
總之,她知道這帖藥是用什麼礦石做的,也知道能在哪裡開采出這種螢石,所以,在大雪紛飛的寒冬,她不想在這種天氣下還要出門買硼砂去款待蟑螂,她就從竹庭的首飾盒裡摸出來了這半包藥給了琪琪格,當時,她隻是很樸素地想,能毒死人的藥,拿下小小蟑螂肯定不成問題。
結果到最後是一隻蟑螂的屍體她都沒看到。
琪琪格茫然地瞪大了眼,“什麼藥粉?”
“那包綠的。”她提醒着。
“我倒掉了。”琪琪格說,“那到底是什麼藥?蟑螂吃了越長越大,小耗子一口都不吃,開春了,我怕會壞掉,和貓灰一起扔了。”
那邊珠珠突然從被窩裡爬起來了,她居然在白天的時候起床了,隻見珠珠神情惶恐,“什麼,蟑螂,哪裡有蟑螂?”她尖叫道,“這到底什麼鬼地方,有耗子就罷了,怎麼還有蟑螂?”
珠珠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家不是皇宮嗎?到底什麼樣的破皇宮居然會有蟑螂?”
“沒有蟑螂,你聽錯了。”她把珠珠甩開,絕望地坐在書桌後邊。“高低也是皇宮呢,沒有蟑螂的,你放心。”
沒多久,金墨沖進來,她臉色蒼白,左手攥着一塊紗布,但仍淌着血,進門直奔她而來,揪着她的衣領把她拎了起來,咬牙切齒地說:“你娘說我給你下毒。”
娜娜本來坐在簾子前幹癟,聽見這話,她扭過身,往裡面看着。
小茉慢條斯理地撥開金墨的手,她就是睚眦必報的脾氣,柔聲道,“要記得哦,别拿手抓兵刃。”
“真無語。”娜娜又放下門簾,她一點都不想聽金墨和小茉幹架,她倆吵架的内容一點意思都沒有,她擡起眼。“芋頭好吃嗎?”
素言剛病過一場,還是有點怕冷,攏了一身青色的鬥篷,她是一個冷淡的人,妩媚至極反成銳利,如若利劍出鞘,無形中拒人于千裡,就這麼一個冰雪似的人,一身冷色的站在暗處,偏偏手裡捧着一個烤芋頭,偷聽兩句小茉她們吵架,啃上兩口。
一個冷清的人應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最起碼不能喜歡吃烤薯。
其實從前她不太敢和素言搭讪——她同茉奇雅還不一樣,茉奇雅跟素言總歸有上下級之别,加上素言那一些微妙的心思,緻使在茉奇雅面前,素言倒像是個正常人了,可素言在其他人面前,是那種像林間仙子一樣的女孩,冷漠淡泊,沉默寡言,高不可攀——直到她逮到素言揣着一個烤地瓜來找茉奇雅說事,說完還在門廊下啃了口她的那剛出鍋的熱乎烤紅薯。
“不太甜。”素言走過來,挨着她席地而坐,把芋頭舉到她面前。
“還是好吃的。”娜娜有點擔心素言嫌棄她,小心翼翼地在另一邊啃了口。
不過素言沒有延齡形容的那麼誇張,頂多是把她咬過的那塊掰下來,送給她,“你要是真想救她,”素言也掀開簾子的一角,偷偷看了眼,大概是想确認下小茉沒心情管簾子外的事,“你去把她放了。”
“什麼?”娜娜睜大了眼。
“她忘了,你裝死,她問你,你驚訝。”素言說,“宿绾也是習武之人,張娘子煮的馄饨餃子從來都不熟,一來二去,跑了個人也不奇怪,”她望着天空,“慶郡王之女有些分量,但宿绾隻是一個普通女孩,她若是真的願意抛下一切,從此當個徹頭徹尾的平民,我想小茉大概也滿意了。”
不過她也提醒娜娜,“茉奇雅的事,你娘都沒少摻和,許多事,說不清道不明的。”
娜娜垂着眼,“倒不全是因為宿绾。”她輕聲說,“我很怕,其實,我已經記不清我們當年到底決定做什麼了,小茉已經變成了一隻冷掉的牛角包,我害怕我也變成那樣,素言,你說,我們要這榮華富貴,是為了什麼?牌位上的那些長輩們心中惦念的是回家,”她流露出一個帶有幾分譏諷意味的笑,“衣錦還鄉,但她們口中的家鄉,到我們這一代,無錫,蘇州,象山,臨安,柴桑,澎湖灣,這隻是地圖上的一個名字,那一口家鄉的吃食,提上一嘴,當地的官員自然知道怎麼辦。小茉她們的動機倒不難理解,”她揪了一朵地上的花,“她們要讓日子對付着過下去,可以後呢,不能總是對付着過日子,一代又一代的對付着過日子。”
忽然她尖銳問道,“素言,你想做什麼?”
素言被她這一問,問了個心亂如麻。
“打一輩子的仗嗎?”娜娜沮喪道。
“我想要小茉。”她最終答了一句很不正經的說笑。
“真有品味,”娜娜撇撇嘴,“喜歡冷掉的牛角包。”
冷掉的牛角包拉開簾子,“去把這兩盞酒給宿绾送去。”她叫年年端了個小托盤,“是死是活,看她造化。”
娜娜伸長脖子看了看那兩盞酒,遲疑道,“你确定?”
“你再問,”小茉垂眸掃了她一眼,“那我就反悔了。”
“不不不,娘娘聖明。”她爬起來,從年年手裡搶走那個小托盤,端過去找宿绾。
“這是一個老套的開場白,”她宣布,“一杯裡面有毒,一杯裡面沒有毒,你自己挑一杯,死了,我們厚葬你,活着,會給你三百兩銀子當作盤纏,你從此隐姓埋名,不得再出入官場,幹涉朝政。”
宿绾蜷縮在椅子上,本是毫不在意又漫不經心的瞥了她一眼,但看見那兩盞酒,卻起身,茫然又有點生氣地說,“她當我是智障嗎?”
“你問我,這我也不知道。”娜娜攤手。
“這酒,在冒煙。”宿绾指着左邊的那盞酒,天知道茉奇雅往裡面扔了什麼東西,看起來是娜娜端着酒走到這裡那玩意還在酒裡面反應,隻見這酒裡氣泡不停的咕噜咕噜翻滾着,冒着濃烈白煙,時不時噼啪作響,酒液往外嘣着,濺了一托盤。
“說不準這杯酒才是沒毒的。”娜娜也蹲下來仔細觀察了下。
酒杯這種美麗高貴的東西從來都是小茉的私人珍藏,所以端出來的這兩盞酒是裝在茶碗裡的。
小茉家裡的茶盞都是街上買的便宜陶瓷,洗兩次就裂的那種。
終于,小茉丢進去的半塊鉀把茶盞炸了,碎片飛出去,把另一個茶盞打了個稀碎。
“不是,這我也沒法選啊。”宿绾冷笑了聲。
“就當你都喝了。”娜娜拍了拍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