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于子晖也停下，問：“你怎麼了？”

檀笑塵沒多言，搖搖頭：“走吧，許是錯覺。”

于子晖：“你看到什麼了？”

檀笑塵：“感覺。”

不知為什麼，自飛升後，隻要身邊出現不對頭的氣息，他都會敏覺起來，無論醒着還是睡着。對此不僅是阮清，就連君珩對他這突發的技能有些驚異。

他們跟上暮淮不久，後者突然停下來。

檀笑塵不明所以，又因暮淮個子比他稍高，于子晖又在兩個人身後，因此誰也看不見前面，也不知暮淮看到什麼而停下。

直到暮淮蹲下來，檀笑塵倒抽一口寒氣，于子晖也是猛吸一口氣，差點把驅寒符抖掉。

檀笑塵跟着蹲下，用手去撫地面，溫涼的手指觸碰地面，竟也引起陣陣白氣，不斷往外冒。

他收回手看了看，道：“血迹沒有完全幹，我們來晚一步。”

擡眼看去，令他們震撼的，正是面前，蜿蜒不斷的，還沒有被冰凍住的，鮮紅的血液。

幾乎是不再需要小白的指引，他們随着冰面的血迹，終于在一處不再有前進路的冰殿裡，看到一個渾身狼狽，面上沾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年。

倒在血泊不要緊，要緊的是那個人手裡還抓着一隻，斷掉的，正在滴血的手臂。

人手臂。

而那名看着隻有十四五歲的少年昏迷不醒。

于子晖走過去，把他扶起來探鼻息：“還有氣。”說完他趕忙掏出一隻小瓷瓶，倒出裡面的藥丸，撬開少年的嘴喂進去。

他的藥很見效，很快那少年悠悠轉醒，迷迷糊糊間，動了動手指，突然發現不對，定睛一看，隻看到手裡一隻斷掉的手臂，吓得尖叫一聲，脫開于子晖連忙往後退。

可是沒叫多久，少年又淚流滿面，爬過去抓住那隻被他扔掉的手臂，緊緊抱住，不住地流眼淚。

“阿姊，阿姊……嗚嗚嗚嗚……”

是陳家姐弟。

隻是如今隻剩弟弟了。

那隻白玉一般水嫩的還留有餘溫的手臂，是留下一路血迹的姐姐。

檀笑塵走過去，蹲下來，伸出手，拍拍他發抖的肩膀：“我們帶她回家吧。”

他的聲音并不是那種沉穩有力的，一說話便能帶給人安全的，但那就像是林中一縷清風，山間初升的暖陽，明朗又清晰，帶給的不是安全，是溫暖，也是笃定的保證。

他能回家。

能帶阿姊回家。

陳家弟弟愣愣的，也呆呆地看向檀笑塵，依舊抱着手臂不放手，卻終歸是個少年，親眼看着親人死去，還是忍不住，一頭紮進檀笑塵懷裡，放聲大哭。

暮淮往少年背後擲一張符紙，保證他不被凍死。

于子晖見沒他什麼事，站起來，挑起劍，看一眼檀笑塵，小聲對暮淮道：“這小子還挺會哄人。”

隻見檀笑塵還低頭說了些什麼，少年哭聲減弱，被他慢慢扶起來站着。

于子晖橫眉一凜，執劍一劈，地動冰落，喊道：“注意點兒，來東西了！”

檀笑塵扶着陳家弟弟，慢慢往後退。

前方，迎來水裡的黑發。

它們不斷前進，很快覆蓋住他們來時的路，仿佛叫嚣着。

你們别想出去。

檀笑塵帶着人退無可退。

霎時靠到冰牆上，涼得他一彈身。

眼角餘光一瞥，猛地頓住。

純潔透明的冰裡，多了一重黑影。

黑影越來越近，僅與他一面之隔。

檀笑塵眼睛陡然一縮，忙捂住陳家弟弟的眼睛，不斷地往後退。

這冰裡，居然有一具白骨骷髅！

與此同時，四周所有冰牆内，黑影重重，伴随而至的，是破牆而出，從一具具骷髅裡迸發出的黑發，徑直攻過來！

檀笑塵瞬間拔出忘歸，狠狠劈過去。

黑發斷成兩截，卻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暗自咬牙，暮淮當時給的靈力，這麼快就流光了。

他是平生第一次這麼恨自己這不争氣的身體。

于子晖狀态良好，還有心贊道：“小塵，劍不錯嘛。”

檀笑塵隻能讓黑發不近身，也回道：“哪裡比得上于兄的仙劍。”

對面施展靈力劈發：“我如此優秀，本命劍理當如此。”

檀笑塵：“……”

陳家弟弟此時瞪着眼睛，死死抱住姐姐的手臂，緊緊跟在檀笑塵背後。

“哥哥。”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裡還帶着哭腔和沙啞。

檀笑塵：“在呢，怎麼了？”

陳家弟弟小心翼翼問：“我還能帶阿姊回家嗎？那些怪物，好可怕，他們把阿姊拉走，我怎麼也抓不住她，我沒有保護好阿姊，我想回家。”

他說着說着，鼻音也越來越重。

檀笑塵執忘歸的手不由得收緊，忽然胸腔一股暖意流過，無聲地撫平他的心緒。

他道：“放心吧，哥哥會讓你回家，記得保護好阿姊，不要放手。”

陳家弟弟得了承諾，重重答應下來，抹抹鼻子，振作起來。

檀笑塵去看暮淮。

對方正背對着他，結出一個比平時更加堅固的結界，黑發一時半會進不來，在結界外蓄勢待發。

他總是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也總是給他渴望的力量。

暮淮在他藍白色的結界留出一個洞，那些黑發見有破綻，紛紛轉過方向，朝這邊湧來。

在水裡時，暮淮用靈力暴擊擊碎了黑發，此刻，也隻能這樣做，才能沖破四面八方的圍剿。

畢竟，四面的牆，早已密密麻麻圍滿了骷髅，無數黑發席卷而來，若不是暮淮的結界撐着，他們此刻早已被吞沒。

有了暮淮靈力的檀笑塵，跟緊了于子晖的步伐。

他知道暮淮把結界開一個洞的意思，與他相處十幾年的師兄，自然了解師弟的想法。

于是二人近乎同一時刻一躍而起，揮動雙劍，蓬勃靈力在二人身側無限放大，直至一劍揮出，劍氣毫無束縛，沖破結界，在那周圍的黑發，全數化為灰燼。

此時此刻，地動山搖。

大塊大塊的冰無法承受，被迫擊落，須臾，湖水一湧而入，來勢洶洶，将劍氣打破的冰洞，快速撐大。

大到，所有人得以脫身。

*

檀笑塵捏着咒訣，将劍放大，迅速抱回在水裡掙紮的陳家弟弟，帶人往上遊去。

路過暮淮，剛想把人拉過來，于子晖也禦劍而來，搭住暮淮，向他指指水上，示意他們趕緊上去，黑發又追了過來。

随後二人先行而上。

檀笑塵收回手，趁着靈力沒散，不敢耽誤，也向上遊去。

無意中，看到那個破了洞的冰宮。

他微微眯眼，不為别的，冰宮裡的光，太亮了。

心中狐疑驟生，可是很快，那洞自己填補上了，恢複如初，檀笑塵看不見裡面的情況。

他不再往下看，快速禦劍。

兩聲破水之聲，如林中驚鳥，飛翅而起。

檀笑塵帶着濕氣，一雙眼眸一眼望到天邊的魚肚白，慢慢地暈染到他的眼尾。

他緩緩下落，靈力剛好用完。

呼出一口氣，湖邊的垂柳似乎歡迎着他們，欣喜地搖晃着它的枝條，可這冷風襲來。吹得檀笑塵有些站不穩。

他身上因為抱着陳家弟弟，也沾了些陳家姐姐斷手臂上的血，經過這麼一折騰，湖水再染一染，全暈在他胸前，不過好在穿的一身紅衣，看起來差别不大，隻是略有狼狽。

陳家弟弟一上岸就暈了過去，還是跑過來的林卿言眼疾手快地接住人。

檀笑塵吐出一口氣，咳嗽幾聲，想坐下來休息休息，卻被一隻手接住。

不似之前的冰冷，相反，和天邊即将升起的陽一般暖。

“地上冷，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