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笑塵不一會就面目滿黑了。

他看了會陸續從茶樓慌忙跑出來的人，老闆都還跪在地上痛哭。

轉頭再去舀水，眼睛一瞥，看到另一邊痛哭的人。

那是個女子，哭得稀裡嘩啦，緊緊拉着一個同樣拿着木桶準備救火的人指着茶樓樓上。

檀笑塵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裡挂了一條斷了的布綢，女子腰上也纏了同樣的布，風吹起那無力的綢緞，火舌瞬間淹沒布綢源頭的窗戶。

那女子又是大叫一聲：“哥！！”

随後就是撕心裂肺的哭聲。

檀笑塵沉了沉眸色，向四周看了看，須臾，扔掉木桶，幾個跨步踩上一堆人丢下的木桶，一個飛躍越過那女子，腳一蹬茶樓殘木，飛入了剛剛窗口的隔壁。

那女子崩潰地跪坐在地上隻感覺一道白影從她身邊飛過，轉眼就倏地沒了影。

檀笑塵迅速屏息，從暮淮給他的儲物袋裡抽出忘歸。

劍出，劈向牆壁。這木牆已經被燙的軟得跟紙一樣，輕松地被他劈開一個口子。

另一邊的房間火燒得還不算太猛，沒外面看的嚴重。

檀笑塵掃視一遍。窗戶邊趴着一個男子，已經被熏暈了過去。

他收了劍。将男子扛到他剛剛進來的房間。

這邊窗戶還沒被燒着，但是這樓已經有倒下的趨勢了，檀笑塵背着那男子腳下就有些晃。

他走到窗戶邊，往下看。

檀笑塵突然閉了眼，眼前突兀地扭曲了一下，剛踏上窗格的腳又退了回來。

可身後的火不容他猶豫。

“喂！公子！快跳啊！！”

檀笑塵蓦地睜眼，再往下看時，眼前越來越清晰。他看到了地上鋪了好幾床被子，周圍全是看着他們的人，正大喊着要他跳。

檀笑塵一鼓作氣，一躍而下，火舌正好舔到他的衣角，卻很快被那人甩滅。

檀笑塵在空中換了個位置，将男子抱在自己身上，一刹那，他的背又重重地打在地上。

有一陣鈍痛，卻因為底下的被子緩和了不少，許多人圍了過來，将他身上的男子拉了起來，檀笑塵也被人扶起來。

他道：“多謝。”

拉檀笑塵的是一個笑得很樸實的小夥子，他哈哈笑了下：“你倒是真厲害，火這麼大也沖進去救人。身手蠻不錯嘛。”

檀笑塵笑笑：“過獎。”

小夥子話還在繼續：“不過你剛剛為啥不跳啊？我們從家裡掏來幾床被子疊在那裡，你身手那麼好，摔下來應該不是很疼，你會武功吧？挺讓人羨慕的，俺就不會。你是恐高嗎？”

這會兒檀笑塵變成尴尬地笑笑，因為臉已經完全被熏黑，笑地跟黑炭似的：“沒有吧？”

小夥子也很腼腆，他道：“呀，火又大了，我先走了，公子，那邊有大夫，你去看看吧。”

說完便走了。

檀笑塵也沒閑着，依舊搞了隻木桶去提水，為了不讓火燒到旁邊屋子，檀笑塵等人忙活了好一陣子，直到快到傍晚才停下。

日暮，天際的血紅給燒成廢墟的茶館增添了一抹凄涼，黑木倒塌，還冒着屢屢黑煙，周圍俱是一片唏噓聲和衆人挽救火勢後的放松。

檀笑塵終于得以完全扔掉手中的水桶，擦了擦臉上的汗，硬是把一張黑臉擦回了一點白。

而這平息後的時間才讓人慢慢想到。

秋日幹燥雖然容易起火，但也并不是這種非正常的走水，也不會來得如此迅猛。

檀笑塵前腳剛離開茶樓，後腳就傳來了熱量，委實有些奇怪。

“公子。”

檀笑塵正思量着這問題，突然被這一聲拉回了思緒。

向他走來的是那個剛剛在火下大喊大哭的姑娘，此刻也是滿身狼狽，卻一改方才大火時的失态，倒像有幾分大家閨範的模樣。

姑娘給他行禮：“感謝公子救兄長一命。”

檀笑塵看了她一會兒，拍拍白轉黑的衣服，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姑娘失笑：“公子，這可不是舉手之勞，若是晚一步，公子也要因兄長而危在旦夕了。”

這不是在告訴他客氣話說太過了嗎？

檀笑塵撓了撓頭：“這不是還活着嗎。”

姑娘婉而一笑：“小女姜瑩，家住南邊姜府，代兄長請公子作客言謝，望公子願賞臉。”

姜府？

檀笑塵眼裡閃過一絲不明的神色，轉而換成明朗的笑意，爽朗道：“好啊，當然可以。”

姜瑩叫了輛馬車，載上二人走向姜府。

夕陽西下，落日餘晖，最後一絲紅暈點在馬車上，車簾被人掀起，在光暈中映襯着檀笑塵手裡的布囊，錦質柔和，小紙人在布上躍躍欲試地想要舞曲，比起外面燒廢的凄涼，這是一抹增添的溫暖。

檀笑塵看着布囊有些出神，一時間竟沒聽到姜瑩叫他第二遍的聲音。

“公子？”

檀笑塵回神，看向姜瑩：“怎麼了？”

姜瑩也注意到他的布囊，問道：“公子看手中的布囊出神入神，可是心愛之人相送的？”

檀笑塵一怔，緩緩：“啊？”

姜瑩自顧地點點頭：“想來也不是了，是我多言了。”

檀笑塵這才反應過來，有些好笑，他看這護身符看的這麼癡嗎？

他道：“姑娘誤會了。這是我一位朋友送的護身符，保平安的。”

也得虧他藏在懷裡，不然一場大火下來，萬一掉了就消失了。這還是暮淮上九嶷親自給他做的護身符，雖然兩人不在一起了，但檀笑塵總覺得這是道長熬夜給他做的，一片心意，總要珍惜好，不能丢。

檢查完護身符沒有受損後他又重新塞回自己懷裡，想起自己當時說的話，倒真有些絕情了，别說暮淮心裡怎麼想的，他現在都有些惆怅之感了。

他剛歎了口氣，就聽姜瑩也在歎氣，略有愁容地說：“若是護身符有用便好了，我和兄長倒也不必這般擔心受怕了。”

檀笑塵挑眉，好奇道：“哦？為何？”

姜瑩愁着一張臉：“近來不知怎地，我兄妹二人像是中了邪，總是帶了黴頭在身上，久而久之，連家裡也被我們連累了，所以我和兄長隻好暫來此處。明明好好的在茶樓喝茶，但這遇大火，也隻好回去了。”

檀笑塵抓住了重點：“中邪？”

姜瑩隻是搖搖頭：“不知是為何。請道人看過，并無大礙。但我兄妹二人總是心神不濟，或多或少遇到了麻煩，總之異象太多。昨日北邊這裡很奇怪，好像有什麼不好的東西，我想可能也是我們來才……”

檀笑塵見狀，忙道：“姜姑娘，倒也不必如此憂心。你看，如今安和縣遠比昨日好。昨日我有幸看到幾位道長在這裡做法，淨邪呢，我想很快你和令兄就能好起來了。”

姜瑩聞言，面色好了許多：“若真如此，回去我得跟父親說一聲，去請一請公子所見的高人，希望他們還在安和縣。”

檀笑塵心道這恐怕不行了。君珩他們是神仙可沒那麼多時間留在這裡，暮淮他也不知其去向，至于那幾個少年弟子……傷的傷殘的殘，怕是更不行。

姜瑩說完那話也沒再提這事，就道：“公子，我已向父親通知過了，望公子能在府中能開心。”

檀笑塵眼中略過一絲意欲不明的笑意：“多謝姜姑娘盛情。”

……

“小世子，真相少不得要從之前那些官臣裡着手，他們或許還知道當年事情的一二，也有些明裡暗裡與我們武将對付過，他們或許也知道些什麼，朋友和對手都是最了解我們的，小世子，順着這條路往下查或許有眉目。”

當時季錦林隻是給了他大緻的建議方向，他們都不知道能不能查到些什麼，季錦林的話對他很有幫助，但這之後卻隻能靠檀笑塵自己了。

他沒打聽錯的話。姜府裡的姜大人，是安和縣的縣令，這是個剛進官的新人，自然和當年的事毫無關系，重要的是姜府裡面的老太爺。

檀笑塵要是沒記錯，十七年前有一位丞相，就姓姜。

他正沒什麼理由去拜訪這位緻仕的身居高位的丞相呢，這場大火給了他一個絕佳的機會。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