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玥急了：“可是以前鐘大叔都是賣兩文錢的。”
兇漢看了眼他手心上的兩枚銅币，嗤道：“他賣兩文老子就賣兩文啊？告訴你，老子的包子可比他的又大又好吃，三文錢還是我虧了的！”
檀玥失望地低下了頭，可不過片刻，手裡的錢突然被人搶走，換成了一個又冷又硬的包子。
“看你可憐兩文錢就賣你一個包子吧。”兇漢嫌棄地擦了擦被檀玥拿過的銅币，然後放進口袋裡方才露出一個可怕的微笑，又小聲嘀咕着：“正愁賣不出去，給個臭乞丐剛好，也算積了德，啧，髒死了。”
嘀咕完轉頭，見檀玥還在他的攤子前看着手裡的包子發呆，于是他不耐地趕人：“還看什麼看，有的吃就不錯了，走走走！”
檀玥張了張嘴，卻又閉上。
的确，有的吃，就不錯了，他還在挑三揀四着什麼。
他咬了口包子，臉色微變，卻不過一會兒面不改色地吞咽下去。
這是菜餡兒包，菜已經馊了，包子味道有些怪，但是能吃，他之前還吃過更難吃的，這次算好的，能接受。
這樣想着，又吃了幾口，忽遇成堆難民湧過來，正争先恐後地去拿朝廷分發下來的施舍。
這施舍先前每天都在發，不過到後來就沒有了，檀玥還靠着它活了幾天，後面就有些艱難了，這次又開始分發，想來離城門打開要不了多久了，等喂飽這群難民，或許城門就開了，畢竟難民實在太多，京城也裝不下了。
檀玥也跟着去排隊了。
說起來也是可笑——前幾月檀玥還站在那個地方當發施舍的人，如今卻成了接受施舍的人，甚至地位更卑微、令人厭惡，人人都想抓他領懸賞。
他看着最前頭穿得光鮮亮麗的官員和整齊衣着的侍衛，内心也已經麻木。
喝完清粥吃完最後一個饅頭，終于飽了腹，有了些力氣，剛準備躲起來，天色卻變了。
雲飄九轉，轉成烏黑色，行人匆匆忙忙，有些已經打起紙傘，轉動，滴滴答答的聲音立刻響起。
“快快快，下雨了，趕緊回家。”
“娘親，天好奇怪呀。”
“乖，咱們回家，不逛了，娘親回家再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我們不買了。”
“好~”
“兄弟兄弟！借把傘，咱喝酒去！”
檀玥不緊不慢地行于聲色之中，内心無動于衷。
“雨要下大了！快過來！”
“等等我！”
“快着點兒，别得了風寒！”
“……”
他并不知道走去哪，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隻覺得雨越下越大，伴随着愈加增大的雷聲，身邊行人漸漸少去，待一聲轟響雷鳴後，檀玥這才發現，他的周圍已經沒有了人。
耳邊清靜了，屋舍稀少了，可耳邊的雷聲越來越大。
檀玥皺着眉，表情突然痛苦起來，他猛地蹲下身，雙手抱頭，嘴裡發出嗚咽聲，卻被雨聲淹沒。豆大的雨珠無情地砸在他的身上，雨勢好大，閃電雷鳴，是一個很壞很壞的天氣。
檀玥很怕很怕。
檀玥不知道他捂着耳朵有多久了，他隻覺得身邊居然沒了聲響，他卻不敢放下手，就這麼呆呆的，傻傻的瞪大眼珠盯着自己的鞋尖。
良久，突然一陣鋪天蓋地的暈眩感朝他襲來，也許太累了，他再也支撐不住，就這樣直直倒在雨地之中。
雨還在下，沒有停歇的意思。雷還在響，沒有休息的意思。檀玥已沒了知覺，他再不用這般害怕地度過雷雨天。
“我要闖蕩江湖！”
“那是無家之人才會做的事。”
“塵兒累了吧？來吃芙蓉糕。”
“哈哈哈哈，小世子，跟我家雁兒訂個親吧！”
“爹……娘……”
“轟！！”
“爹！娘！”檀玥猛地睜眼，大口大口喘氣。
終是一雷響，驚了魂。雨太大了，竟把他的所有，都沖走了。
檀玥額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掉落，順着淚痕滑下。
他躺在一張硬床上。沒有風沒有雨，隻有一隻油燈照着，和越發香的酒香味。
這裡擺了很多酒壇子，各種香氣撲鼻而來，其間還充斥着他身上的藥味。
“小世子？你終于醒了！”
檀玥聞聲望去，見一女子驚喜地向他小跑過來。
他愕然：“小離……陳姑娘？”
陳小離扶着他坐起來，用十分感激的眼神看着他：“小世子，那次真的很感謝你，但我幫不上什麼忙，等我醒來的時候他們還在打你，可是那地方偏，而且現在局勢對世子你不好，我不敢随意叫人也不敢報官，所以跑出來我就去找了熟悉的人，可等我帶人進去之後巷子裡已經沒有人了，我找不到你，對不起世子，是我害了你。哦對了，這是我娘的酒坊，世子暈倒在我家酒坊外，是我娘将你帶進屋的……”
檀玥看着這個以前說一兩句話就臉紅的姑娘現在叭叭說了一大堆，心中了然。
原來白天被地痞逼迫的少女就是陳小離，隻是他當時沒認出來，但對方卻先認出了他。
見他良久不作聲，陳小離有些着急：“對不起世子，是不是哪裡還不舒服，我這就去叫娘，世子你……”
檀玥忙伸手阻止她：“陳姑娘，無事，隻不過，我已經不是世子了。”
不必這樣叫我。
陳小離聞言一愣，卻隻是微微笑道：“好，那公子好好養傷。”
說完，酒坊外又來了個聲音。
“喲，終于肯醒了不是？”
屋裡，走進一個微微發胖的婦人，樣貌算是和藹可親，可她那一口的家鄉口音總會襯得她有種潑辣接地氣的感覺。
“公子喲，你在我這裡可睡了五天喔，有三日都在發高燒嘞，吓得我都不曉得咋辦溜，也好歹沒把你腦殼搔壞咯。”
陳小離嗔了她一眼：“娘……”
陳嬸點頭笑了笑，她想必也是聽到了剛剛檀玥說的話，沒有叫他世子，道：“曉得曉得，公子你等哈，我去給你拿殼稀飯，你這一身的傷喲，要不得，可得好好管管，年紀輕輕落下病根咋子辦？要是老啦，你就莫得消溜！”
檀玥被她的一串話說的默不作聲，隻是微微點頭，靜了一會才道：“好……好，謝謝陳嬸。”
陳嬸：“冒事，要不是，我家閨女就讓人給糟蹋了，我還要多謝謝您嘞！”
說罷便笑着走出去了。
檀玥看向陳小離：“陳姑娘，還有忘憂君嗎？”
陳小離回答：“最近賣的火，娘釀的都賣完了，我還釀了兩壇，還沒開始賣。”
檀玥：“那賣我一壇吧。”
陳小離連忙擺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你現在還不能喝酒，況且我娘說我釀得太過火，客人是喝不了的。”
檀玥循循勸道：“怎麼會，上次你給君珩那壇，飄香萬裡，但那小子就是不給我喝，給獨吞了，可饞到我了，我可就念着什麼時候也能喝上陳姑娘的忘憂君，陳姑娘，就賣我一壇吧，保證傷好再喝。”
陳小離本來就是個心軟的姑娘，在聽到心儀之人，臉绯紅一片，卻不答話。
檀玥又道：“陳姑娘，不會欠你錢的，放心，日後定雙倍還你！”
陳小離驚到擺手：“不是不是，公子若是想要我可以送你的。”
檀玥微微笑了笑：“那還作甚猶豫？成交吧。”
陳小離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在檀玥渴望的眼神敗下陣來，挪移着腳步，從暗中抱出來一壇酒，再轉身對着床時，卻見原本坐在床上的人突然站起來，于是又驚道：“公子，你現在還不能，”
話還未說完，她的脖子就被人橫手一劈，直接暈了過去。
力道并不算大，檀玥現在也沒有多大力氣，此刻他隻感覺身上麻麻的，卻并沒有很痛。
他輕輕将陳小離安放到床上，拿過她手中的酒，彎腰緻歉緻謝，便提起酒翻窗而去。
他很慶幸還有一戶好人家願意幫他，不過他已經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在開城之前，必定會有一次大搜捕，若是檀寞的罪大，他或許也是不得善終，是以他也不能連累任何人，這樣的事，他再也不想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