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連忙擺手:“農家女要甚麼小名,夫人賜了名字就夠哩。”
崔氏沒再多說,她急着回屋看嬌嬌醒了沒……
原本還淅淅瀝瀝的小雨,這會子卻越下越大。
蔻玉姳回神,她将素手探出,輕掩上支摘窗,轉身見小德子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躬身向她禀報:“娘娘,國夫人在宮外求見。”
母親怎地在此時過來?
蔻玉姳長睫低垂,猜測着母親過來的目的,眼神變得異常哀傷。
當年她封後不久,母親崔氏就被陛下加封一品诰命夫人,許是感念她一路扶持。自她嫁進定王府,對内辛苦操持府内上下,對外費勁心思讨太後歡心,最後他的皇位在太後的金口玉言下才變得名正言順。
蔻玉姳輕撫上自己的小腹,這裡也曾有過他們的孩子。那年肅王造反,天下大亂,莊王以清君側的名義,帶兵南下,兩虎相鬥,生靈塗炭。
蔻玉姳知道他的機會終于來了,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可好巧不巧,她在那時被大夫診出已懷有身孕,二月有餘,胎象并不穩。
她咬牙将此事壓了下去,祁紹元派人把她護送到鄉下,馬車颠簸了一天一夜,中途被肅王手下的人發現,車夫隻能拼命地揮馬鞭往前跑。
等到了莊子上,蔻玉姳臉色慘白,身下已經落紅。
肅王和莊王交戰,最終莊王不敵,被肅王一箭射死。肅王一方亦死傷慘重,就在士兵們慶祝歡呼的當夜,定王祁紹元率軍突襲,打了肅王個措手不及。
肅王一黨全軍覆滅,一個活口都沒留。他臨死前都難以置信,從來都不争不搶的三弟竟是這般的心機深沉,鮮血從心口處噴湧而出,肅王指着祁紹元怒吼:“奸狡之徒!卑鄙小人!”
肅王虎眼大睜,死不瞑目。
祁紹元眼神淡漠,吩咐手下人:“仔細檢查,一個活口都不留!”
蔻玉姳在莊子上養了數月後被接回宮裡,兩人再見面,她淚眼婆娑,将大夫的話盡數告知。
她流産傷了身子,這輩子都再難有孕!
當時祁紹元說了什麼,她現在都還記得,一輩子都不會忘。
他說:“必不負卿。”
就為了這句話,她拖着病體去伺候太後,極力說服,就算在慈甯宮受了委屈也隻能忍着,最後太後昭告天下:定王清君側有功,國不可一日無主,即日起定王繼位。
自此,他的這個皇位就變得名正言順……
“娘娘?”見蔻玉姳久久不語,小德子心中忐忑,又輕喚了聲。
蔻玉姳這才回神,母親此時過來所為何事,她心裡再清楚不過,她心頭直泛委屈,聲音恹恹道:“傳。”
小德子躬身退下,很快将人帶了進來。
國夫人崔氏在前,後面跟着國公府二姑娘蔻月姝,兩人朝蔻玉姳請安:“皇後娘娘金安。”
“此處沒有外人,母親和妹妹坐吧。”蔻玉姳示意翠微奉茶,看向崔氏問道:“不知母親此番進宮所為何事?”
她心裡還存着一絲僥幸,倘若母親進宮隻是想跟她說說話呢。
蔻月姝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這個跟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姐姐,她面上未施粉黛,卻比她塗了好幾層脂粉的臉還要白嫩許多,讓人很難相信她自小是在鄉下長大。
“玉姳,前朝太子殿下去後,你妹妹就成了孤家寡人,我聽聞陛下有意将月姝納入後宮?”崔氏說着,眼裡不知不覺蓄滿了淚:“她孤身一人,我總不放心,要是能進後宮,你們姊妹倆也能有個照應,如此……我也能安心。”
蔻玉姳突然覺得胸悶,母親果然是為這事來的,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親口聽到母親這麼說,她不免得鼻頭一酸,心裡一陣苦澀。
她隻盼着蔻月姝能過好,竟從未考慮過她的感受,若在平常百姓家,姝兒該叫祁紹元姐夫才是,現在親生母親卻想讓姊妹倆共侍一夫!
蔻玉姳偏過頭,快速擦去眼邊的淚,正色道:“此事母親不必多言,您想讓姝兒進宮,我不同意。”
就在這時,蔻月姝突然跪下,偏頭用帕子掩住嘴,哭得梨花帶雨的:“好姐姐,我如今成了寡婦,無人庇護,隻想找個容身之地。妹妹向你保證,進宮之後絕不争寵,榮華富貴如過眼雲煙,我早已看破,隻求寥寥過完餘生就好。姐姐,姝兒求求你了,自你入了宮中,我們姐妹倆就許久未見,姝兒一直都很思念姐姐,姐姐讓姝兒進宮,這樣我也好長伴在姐姐身邊,是不是?”
她輕抹眼淚,話語中滿是痛楚和哀求。
蔻玉姳示意她先起來,随後認真的問道:“姝兒想進宮隻為陪我?不為陛下?”
蔻月姝已做過人婦,現下正是食髓知味,自然會肖想男人,更别說是那般身份尊貴,面容俊朗的男人。
陛下當年還是定王的時候,先帝本就是為他倆賜的婚,隻恨當初她一心隻想做太子妃,才讓蔻玉姳撿了漏。
竟沒想到陛下一直癡戀于她,就算她已嫁過人,卻還想讓她進宮侍候,那她一定要把握住這次機會。蔻玉姳這般蠢鈍都能當皇後,那她進宮後隻需稍加動作,就能讓陛下廢後,改立她為皇後!
她低聲啜泣:“陛下乃九五之尊,姝兒豈敢肖想。”
寇玉姳仔細看她的神情,分辨不出真假,世人多僞善,祁紹元就是很好的例子。
在她面前僞裝出一副深情的模樣,等權利地位到手,轉頭就想讓她妹妹進宮侍候。
她豈能如他願!
崔氏連忙維護:“玉姳你放心,姝兒絕不會分走你的寵愛。你是皇後,就該母儀天下,陛下後宮空無,你免不得要被诰病。母親這般做也是為了你好,就讓姝兒進宮陪着你,可好?”
蔻玉姳點頭:“既然姝兒隻是想進宮陪我,那就進宮做女官,也免得我們姐妹倆之間生了嫌隙。”
她這是變相的拒絕。
跪在地上的蔻月姝猛地握緊手中的帕子,當年和祁韶元有婚約的人本來就是她,她本該是母儀天下的皇後,現在隻不過是想進宮做妃,她竟不同意!竟想要獨占陛下的寵愛!
陛下…陛下怎地都不處罰她?!
“進宮做女官?”崔氏皺眉,做女官哪能得到陛下的庇佑?還是做妃子更穩妥些:“玉姳……”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大女兒直接打斷。
“母親,本宮乏了……”兩人都不同意,寇月姝進宮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已經不言而喻。
好一個郎情妾意,她竟一直被蒙在鼓裡。既然如此,當初她為何要舍了他轉嫁太子?
如今事已成定局,寇玉姳絕對不會讓步。
國夫人帶着大姑娘走後,兩行清淚自蔻玉姳的眸中落下,翠微心疼不已,忙取了帕子過來:“娘娘何苦如此,帝王本無情,娘娘應敬他重他,而非……”
而非……愛他,可這後半句,翠微卻不敢說出口。
蔻玉姳明白她的意思,她輕輕搖頭。
愛他?不,她隻是覺得委屈和不甘。
他原來一直都心系蔻月姝,一朝登基就要迎他的心上人入宮,她怎麼不委屈?
這麼多年來,她盡心伺候他,知道他所有的喜好,多年的經營,付出了這麼多,最後卻是為她人作嫁衣!
蔻玉姳怎會甘心!
她從鄉下來,人人都說她溫順懂事,她是老實,可她不是傻!他對她沒有感情,卻僞裝出溫情的模樣,每晚都同她抵死纏綿,一次又一次的占有……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心上人!
想到這,寇玉姳趴在塌上忍不住嗚咽出聲。
如果有來世,她絕對不會嫁進定王府。
她,不願再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