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洛薇放下茶杯,“一年前薩曼還是王都商會的會長,也許你在宴會上見過幾面吧。”
商會會長,這一名頭倒是讓克勞拉想起了些許,某場宴會上确實有人讨論過年輕的商會會長,但他們議論的不是他的成就,而是他三十來歲都沒有婚配,比神職人員更加禁欲,讓人懷疑他是否喜歡同性。
“所以商會會長并不是男子,一直未婚配的原因也僅僅因為真實性别為女子?等等,若是我沒記錯,今年五月節前後聽聞商會動蕩,所以正是因為……”克勞拉沒有将話說完,她不确定這是否會傷害到眼前人。
艾洛薇靠在扶手上,微歪着身子,“向新主人坦白你的事,也是效忠的必要條件之一,這一點,相信亞克做得很好吧。”
她彎着嘴角,挑釁的眼神直直逼向亞克。上一個被艾洛薇如此直白針對的還是艾林,克勞拉觀察着艾洛薇,她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
薩曼或許注意到了幾人的暗流湧動,也或許她并不在意,平鋪直叙地将她的人生一一道來。
薩曼出生在商人之家,母親體弱,被斷言隻能擁有一個孩子。于是作為母親唯一的孩子,薩曼從出生起被迫成為了男孩,除了母親與一位信得過的醫生,誰也不知道這件事。
王都的有錢男人們,都愛找情婦,一不小心還會弄出私生子,薩曼的父親正是這方面的佼佼者。
為了不被人發現身份,也為了擁有更高的地位保護母親,薩曼不得不抓緊一切機會,努力往上爬。索性男子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種便利——這是薩曼後來才意識到的。
年紀輕輕的商會會長,有頭腦有手腕,财富更是遠超她的父親,除了一直未婚被诟病,被其他男人暗中嘲諷與提防。
薩曼原以為她的地位已經足夠向衆人證明女子同樣聰敏,同樣有能力甚至更強。她決心向父親坦誠自己的身份,不顧母親的阻攔。
“我已經證明了自己,我比父親的私生子們優秀太多了。是女人又如何,父親肯定明白我的價值。”她如此自信滿滿,現實卻給予了她緻命的一擊。
她的至親,她的父親先是向商會公開了這一真相,引發了商會商人們衆怒,随後父親聯合這些商人們指控她為女巫,集體請求教會将她處死。
“一個女人怎麼可能擁有如此成就,隻有可能是女巫,她用了可以讓人迷失心智的詛咒!”
一夜之間她從天堂掉到地獄,母親為保護她被憤怒的民衆誤傷,父親公開與她斷絕關系。
教會經過審判認為她違反了女子不可擁有自己财産這一律法,沒收了她的所有财産,并審理通過商會指控,将她認定為魔女,即可處死。
之後她被艾洛薇所救,她請求艾洛薇将母親也同樣救出苦海,卻得知母親因為延誤治療已經過世,連葬禮都沒有舉行,她連母親屍首都無法奪回,因為已經被那個被她稱了三十多年父親的男人草草火化,随意撒至泥土中。
“讓您見笑了,這不過是一個看不清現實的失敗者的人生。”薩曼從頭至尾語氣都很平淡,就像在點評一位路人的人生。
但克勞拉卻從這份平靜下聽出了絕望與瘋狂,
“所以,你想向我效忠,是要為我做些什麼。”
“我要以女子的身份經商,您需要這樣一支商隊吧。”
克勞拉确實需要一支商隊,但是女子經商困難重重,哪怕克勞拉可以派遣侍從或是騎士為她提供保護,但是在商場之間,那些看不見的硝煙,都不是武力能夠解決的事,“你想清楚了嗎,以女子的身份,會有諸多艱辛。若是你不能給我帶來利益,我随時會将你換下。”
“自然,我會讓您看到我的價值。”其中艱辛,與母親為她掩護身份三十多年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薩曼在雪莉的幫助下,穿上了她人生中第一條裙子,她有些出神地望着鏡中的自己。
克勞拉心中感慨萬千,她想要脫下裙擺,為了擺脫這份束縛,卻有人親手套上這層束縛,僅為了證明她是女子。
雪莉有幫她盤好頭發,她的發型有些短,不過這難不倒雪莉。
“薩曼女士,您很好看,多笑笑。”
“是嗎,謝謝您的誇獎。”
克勞拉還有事要和艾洛薇私下談,于是她叮囑雪莉,讓雪莉帶着薩曼熟悉一下城堡。
随後她領着艾洛薇往書房去。穿過走廊時,克勞拉忽然說道:“沒救下她的母親,不像你的風格,你騙了她吧。”
“是哦,我的人去的時候,已經被她父親殺死了。”艾洛薇絲毫不意外克勞拉的敏銳。
“為什麼隐瞞她,連母親死亡的真相都不知道……”
艾洛薇打斷她,“然後呢?她沖動去殺了那個男人,再次被教會捕獲?浪費我的時間精力又救她一次?又或是為了個人渣賠上自己的人生?”
克勞拉語塞,“可是,不管怎麼說她有知情權……”
“那你就告訴她吧,反正現在到了德林郡,她想回去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她現在應該已經冷靜下來,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了。”
兩人說話間已經來到書房,克勞拉打開門,将艾洛薇邀請進去,她饒有興趣地在書房轉悠着,“伯爵閣下什麼都沒說就将這間書房讓給你了?”
“他能說些什麼。”克勞拉翻個白眼,“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公文都是我在處理,他占着書房做什麼。”
女仆們為兩位端來紅茶與點心,很快又輕輕退下。
“現在說說你的事,你應該不至于隻是為了一個商人才親自來我這。”
艾洛薇随手翻閱着克勞拉擺在書桌邊緣的書籍,“你從哪得知了瑪麗的事。”
克勞拉回憶了一下,想起一個月前她寫給艾洛薇的信中,曾提到過瑪麗。結合昨天達索琳大巫的話,她感覺艾洛薇應該和瑪麗王後熟識。
于是她從帶鎖的櫃子裡拿出了瑪麗的繪卷,遞給艾洛薇。
艾洛薇的反應很奇怪,她沒有接過繪本,反而神變得色相當複雜,有些懷念又嘈雜着傷心與痛苦,這是克勞拉第一次在艾洛薇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你……”
但僅僅一瞬,艾洛薇就收起了這些表情,轉而用雲淡風輕地語氣說道:“我把公爵夫人也囚禁了起來,因為她想去教會檢舉我。”
“我對她還不夠好嗎,她為什麼不知足。”艾洛薇呢喃着,“你問我成為母親失去了什麼,我猜想公爵夫人一定失去了她的理智吧,不然她為什麼總想着害我呢。”
如果克勞拉猜得沒錯,公爵夫人應該指的是艾洛薇的親生母親,斐迪南夫人。但是艾洛薇并沒有将她稱為母親,而是疏離地稱呼公爵夫人。
總感覺面前的女孩需要一個擁抱,克勞拉也毫不猶豫地這麼做了,什麼都沒說,就抱着她。
過了許久,也許也就過了幾分鐘而已,艾洛薇反手抱緊她。
在克勞拉的耳邊,她帶着笑意,語氣裡卻透露着幾絲危險,她說,“克勞拉,親愛的,你想要成為國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