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越在槐花巷逛了半天,最後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年畫攤子旁。
“你看我也沒用,我隻會畫年畫。”賣年畫的大嬸模樣秀麗,此時正忙着收攤,見有人過來就擡頭瞅了一眼,看到是洛越,便繼續将攤子上的紅幅紙一張一張歸納好,放回自己挑來的籮筐裡,“鎮子上沒幾個會寫寫畫畫的,孩子們讀書都要翻過這座山到旁邊的臨江城裡……”
“不過……”
洛越原本有些洩氣,想着不如就這麼算了,聞言眼睛一亮,豎起耳朵湊近了些。
“要說會識文斷字、彈琴作畫的也有,隻看姑娘你願不願意踏足那地方了。”
“您隻管說。”洛越言辭懇切。
大嬸咳了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挽起鬓邊的碎發,壓低了聲音道:“聽說玉英醉裡新來的幾個男人裡,有個身份很不一般,似乎是富貴人家落難的少爺,詩畫都是一絕。”
洛越順着大嬸的目光看去,隻見槐花巷的盡頭矗立着一座建築風格與其他屋舍格格不入的小樓。
日暮時分的過堂風徐徐吹過,撩起了雕梁畫棟旁垂落的紗帳,讓人仿佛能遠遠地聞到其中的脂粉香氣。
洛越咳了咳,臉色不自然地問道:“這種地方還有男人接客?”
大嬸見洛越比自己更加局促,忍不住笑了:“那是當然。聽聞裡面有個俊秀小倌兒得了一位雲遊至此的仙子的青眼,被帶回仙家洞天裡去了呢。我看啊,人家現在指不定已經走上長生路咯。”
“時候不早了,”大嬸看了看天色,用扁擔挑起自己的籮筐,一張銀盤似的圓臉還盈着笑意,“我也隻是給你出了個馊主意,玩笑話罷了。你這樣的小丫頭,怕是連閣都還未出,可别去那種地方給自己惹一身騷。若想求畫,最穩妥的還是明天趕早去臨江城裡問問。”
*
洛越背着自己的草藥筐在槐花巷走來走去,街上的青石磚快被她數了個遍,最終還是趁玉英醉門口沒什麼人的時候偷偷溜了過去。
不等她進門,一面花團錦簇的團扇便輕輕點在了她的肩頭,就這麼将人攔在了門口。
“欸——”攔人的女子抱臂倚在門邊,用一身暗紅色的紗衣裹住了豐腴的身體,眉眼含笑地看着她,“這位姑娘,知道我們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洛越上輩子、這輩子都是個十足的宅女,按部就班地過着平淡無奇的日子,被人攔在夜.總會門口這種事,光是想想就讓她頭皮發麻,大腦當即宕機,随即強裝鎮定地問:“怎麼,我看着像不知道的人嗎?”
女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沒再多問什麼,讓出道來,對她盈盈施了個萬安的禮:“是我怠慢了,客人請進。”
洛越進了玉英醉的門,擡頭掃了一眼,被樓中的各色繁花迷了眼。
“我是這裡管事的,叫我花娘就好。”紅衣女子輕搖着團扇,扇面上的花骨朵竟在緩緩綻放,散發出清淡的花香,更襯得她人比花嬌。
洛越早就看出來這是個修行中人,不過想來也沒什麼不合理的,大道萬千,修行人士各有各的命途,大部分人為追求無垢無塵而進入小洞天修行,也有一些人願意在紅塵世間打滾。而且,當今天下修士都被通天閣節制,行走人間多了條條框框約束,不能無端為禍人間,各自相安無事,也算勉強維持了平衡。
“聽說你們這裡新來了個會書畫的,”洛越收回了目光,從玉牌裡取出銀兩遞給花娘,“夠嗎?”
花娘用扇子掩住半張臉,又輕笑了起來,一雙傳情的秋水眸直直看着她:“客人初次來,還不懂我們玉英醉的規矩。我花娘的樓,從來隻接濟天下可憐人,這些住在這裡的男男女女可沒賣身給我,接不接客是他們自願,至于銀錢嘛,當然也不用經我的手,直接給他們即可。”
洛越下意識就要擡頭看看這玉英醉的牌匾上有沒有暗藏着個什麼通天閣的印,卻沒從中找到什麼端倪。
“我先帶你去找祁岚,若他願意,自會開門讓你進去,若他不願意,那任你是天王老子,也沒有辦法。”花娘提起裙擺走上樓梯,染了蔻丹的手輕輕敲在樓梯扶手上,空中垂落的花枝蓦然盛開,繁花錦簇,熱烈而不庸俗。
洛越一向懶得動,所居住的竹屋還是那個簡樸至極的模樣,看到别人花樣百出的住宅倒是時常感到新奇,一路跟着花娘走到了二樓最裡面那間屋子的房門口,心中對于此地玄妙的裝潢暗暗稱奇。
花娘伸手叩了三下房門。
門“吱呀”一聲便打開了,面如冠玉的祁岚就這麼出現在了二人面前,翩然的白色大袖上還沾染着幾滴墨水,看上去不像是花樓裡的小倌,倒像是聽楓城裡坐而論道的先生。
花娘促狹地看了一眼身邊站着的姑娘,沒再多說什麼,搖着團扇便自行下樓去了,隻餘二人面面相觑。
洛越心想:“我是來找人幹正事的,我又不是真來找.鴨的,我有什麼好尴尬的。”
但是這麼個處境,她也沒法蒼白地解釋什麼,索性沖祁岚笑了笑,問道:“我可以進去了嗎?”
祁岚讓開屋門,微微俯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這間屋子裝飾得很清雅,點着味道很淡的熏香,牆邊擺着置滿了書籍的木架子,桌子上是一幅畫了一半的山水畫。
祁岚看了洛越一眼,微微抿了抿唇,手指不禁攥緊了衣袖的邊角。
若是一年之前,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淪落至此——要靠着這副臭皮囊才能去謀求一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