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不登三寶殿,張充與夏女士平日并無交際,這會兒為了找小夏先生竟然主動登門拜訪,而且找小夏不該先去榮壇嗎?
高峻霄轉向身旁的姜雲,他也露出狐疑的神色,坦言自己從未聽聞有CC的人來拜訪榮壇,即便張充找了關系,直奔桂姐私宅,也該有音訊啊,怎麼會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事委實奇怪。
兩人一合計,在屋裡瞎想不是個事,必須去聽一聽。
彩色的滿洲窗位列兩邊,使得會客室既傳統又新式,夏女士端坐主位比了個上茶的姿勢:“張先生,咱們該聊聊正事了,你想找我侄兒,應該去榮壇找阿桂或者小伍,不該找我吧,我們又不住在一起。”
接過茶盞,張充輕描淡寫的回道:“小夏先生行蹤詭秘,榮壇的人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可是在下确實有要事相商,你們畢竟是親戚,血濃于水,你找他,他至少會給你回個信。”
“哦,理是這個理,可我為什麼要幫你?”夏女士不緊不慢的反問。
聞言,張沖臉上浮起了一絲尴尬:“實不相瞞,在下弄了一批進口軍械,想請小夏先生幫我消化,如果事能夠辦成,充必有重謝。”
“重謝不敢當,舉手之勞罷了。隻不過你莫小巧了榮壇,能當一堂之主的人都不差,我侄兒能做的事情,小伍一樣能做。”夏女士淡淡的說道。
“多謝夏堂主引見。”張充聲音裡透着高興,“就是不知道伍爺懂不懂洋文,我這批是德國貨呢。”
“洋文不洋文的問題不大,隻要貨足夠好,小伍必定識貨,不會為了點蠅頭小利砸自己的招牌,壓你價錢。或者你談下來價格不滿意,找杜先生他們也行,好貨不愁賣嗎。”夏女士轉移了話題。
張充順着話說道:“不是不信任伍爺,是伍爺帶公職,又在洋人手底下工作,我不想讓他為難。”
“有生意大可放心交給小伍,幫裡肯定有其他人幫忙出面代理,他也不是第一天當差了。”夏女士氣勢不減,絲毫不松口。
張充同樣不落下風:“我那批東西數額巨大,具體事宜講給旁人聽,我不放心。”
“張先生——你不是誠心做生意。”夏女士直接戳穿了張充,“别繞彎子了,你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張沖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貨,我确實想賣,人,我也的确想結交,兩者并不沖突。除非小夏先生近期不方便露臉?”
“露臉幹什麼,等你們來暗殺嗎?”哒,夏女士将茶盞重重擱在案幾上,杯底與酸枝木碰出脆響,同時打亂了張充的節奏。
張充頓了一下,态度依舊恭敬:“夏堂主說笑了,我們無冤無仇,我為什麼要殺小夏先生,我還有求于他呢。”
夏女士換了個坐姿,珍珠耳墜在陰影裡泛出冷光:“不是你最好,衰仔天天在外厮混,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人家出兩萬大洋買他的首級啊。現在沒人清楚他躲哪裡。”
好半天,高峻霄都沒回過味兒來,哎呦喂,我媳婦竟然這麼值錢,g黨最值錢的人現在是她了吧,太有面兒了,這大金疙瘩,婚後不得供起來,每天拜一拜。
明明滿滿的拒絕之意,張沖卻歎了口氣好像知道此事:“小夏先生近期不方便露面就算了,我先找伍爺吧,至于有人要謀害小夏先生的事,充倒有些證據。”
他伸進口袋,取出張照片推到夏女士面前——畫面裡是小夏先生與斧頭幫的餘邪握手,而背景正是十六鋪碼頭的一處二層倉庫,好像是青幫水鬼的地盤。
夏女士瞥了眼照片,震驚之餘很快恢複如常:“張先生,你拿一張偷拍的照片咩意思?”
“這不是我偷拍的,是日本特務相機裡的東西,我隻是恰巧截獲到了而已。”張充坦然解釋。
其實江湖上早就有傳言,之前碼頭的大罷工有人組織,張充本以為是g黨所為,沒想到是小夏先生為了大義,親自撮合了兩位碼頭管事化解恩怨,一緻對外。
張充覺得這事幹的漂亮,于是便把底片都收起來,許是見夏女士神色不善,他又安慰照片是他親手洗的,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大可放心,本來想把底片當做見面禮送給小夏先生,看來得晚點給了。
“你的意思,我侄兒得罪了日本人。”夏女士肯定道。
張充點頭肯定:“大差不差,如果是我們CC的話,根本不需要重金找殺手,直接派個幹濕活的人出外勤就行了。同理,其他國内的組織都不需要買殺手,讓自己的門徒去幹活,可靠又便捷,如此大張旗鼓的一般是外行人,并且能出得起兩萬大洋的組織不多,日本算一個。”
“可你不是截獲照片了嗎,怎麼還能流到日本人手上?”夏女士狐疑的望向張充。
“日本人一貫狡詐,被他們盯上的人,不會隻有一組照片,我收藏的隻是其中冰山一角。”張充語氣很誠懇。
夏女士又點了點照片:“這張照片的角度一看就是在内部拍攝,想來水鬼的手底下出内鬼了呀。”
“這個充就不方便調查了,清理門戶的事,還得你們青幫的大人自行決斷。”張充進退有度,讓人挑不出毛病。
呵,夏女士忽的冷笑一聲:“既然日本人已經盯上了我家侄兒,你那套照片還有何用?”
“自然有别的用處,小夏先生應該能猜出來,别人估計不行。”張充謎語人的發言,令躲在隔壁偷聽的高峻霄心情霎時下沉。
“按你的意思,隻有小夏出面,才能取得所有的照片。”夏女士陡然起身逼近,“我作為青幫的堂主能不能拿?”
張充垂下眼簾,避開對面的淩厲:“怕是不方便,那張照片就當晚輩小小的見面禮,你們鋤奸夠用了。别的涉及日本人的機密,事關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東西在張充手上,誰都搶不走,他自然可以囤積居奇,别說夏姑姑吃不準張充是不是在故弄玄虛,連同張充經常打交道的高峻霄也不确定,對方是否在釣魚。
如願拿到了主動權,張充語調都輕松了不少:“小夏先生若是想要找我,就去《申報》上登一句,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我看到就會約他見面。”
見夏女士不想搭理他,張充念了句告辭,便匆匆離開。
“别擔心,紅榜我一直盯着呢,或迫于桂姐的淫威,或折服于小夏的氣度,或有長期利益輸送,沒人敢揭榜。”姜雲率先打破沉默,“我倒覺得張充不會在日本人的問題上說謊。”
“他不會在日本人的問題上說謊,不代表他不會借着日本人的勢頭做局,我奇了怪了,這麼多報社,他為什麼非要選《申報》?”高峻霄抓破腦袋都沒想出來,隻是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告誡他,不正常,很不正常。
高峻霄讓姜雲回書房稍坐片刻,他要給《申報》打個電話。
鐘擺吞食了自己的影子,淹沒在時間的洪流裡,高峻霄神色凝重的回到書房,姜雲關切的奉上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