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沒法拉?”溫靜珠斥責道,“任性也該有個限度,你早過了使小性子的年紀了吧。”
溫籬抿唇:“我沒使小性子。”
“你沒使小性子你在幹什麼?”溫靜珠厲聲,“溫籬,你最近是着了什麼魔了是嗎?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以前……
溫籬聲音平淡:“我隻是看明白了,是不是我的作用隻有拉琴,死了你也不在乎。”
“姐姐。”溫潤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意圖從中緩和。
“靜珠,說你是咱們圈出了名的女魔頭你還真就一點不含糊,溫籬如果不舒服,好好休息一下就是了,等休息好了再來練琴也是一樣的啊。”
“而且溫籬的水平放在那裡,你不要把弦繃得太緊,多給孩子一點自由的空間,讓她好好調整調整心情。”
溫靜珠的那些朋友也出聲勸導。
“自由?我給她的還不夠多嗎?”溫婧珠說,“我又沒把她鎖在屋子裡,甚至都沒阻攔她點那個什麼香,結果呢?她可倒好,半年了還沒從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中走出去。”
“唉,心理陰影這事對人的影響還是挺大的,你總要讓孩子慢慢消化。”
“這種情況強求隻怕是隻會起反效果。”
“陰影?她能有什麼陰影?我看就是太閑了才有時間鑽牛角尖。”溫婧珠完全聽不進去,“這麼脆弱無能怎麼做我的孩子。”
那些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有些無奈地看了溫籬一眼。
溫婧珠固執、心硬、說難聽點,身上也沒什麼人性,這已經是同她走的稍微近一些的人的共識。
她鮮少有什麼憐憫心,甚至一起演出的搭檔犯病時也沒關切多少,隻是覺得對方影響了她們的合作。
雖說她們和溫婧珠名義上稱是“朋友”,但也不過多是社交往來罷了,并算不上多麼親密。
勸說了也沒什麼用。
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不願再參與,起身道:“時間也不早了,那我們也先回去了,溫籬如果真的需要指導的話,直接來找我們吧。”
溫靜珠客氣地送她們離開。
一轉頭,便沖溫籬道:“你什麼意思?”
她咄咄逼人,“你是不是不想認我這個媽了?”
“那你呢?”溫籬深深地看着她,這麼多年,第一次認真地問出這個問題,“你把我當女兒嗎?還是說,隻不過就當你的一件作品。”
——必須完全按照她的行為标準行事。
她為她規劃了什麼目标,安排了哪些計劃,她都必須原封不動的執行,隻可超出預期而不能低于絲毫的完成。
她從來不關心作品的饑寒冷暖,隻在乎這件作品能不能拿得出手。
作品足夠驚豔了,帶到衆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成果,稍一遜色便不遺餘力地不斷敲打雕琢,不容許其喘息片刻。
溫婧珠的女兒。
曾經,很小的時候,溫籬還以此為榮過,覺得能夠繼承母親的姓氏很驕傲很自豪。
可慢慢的,這個擡頭仿佛成了一道枷鎖,死死地将她束縛住。
身為溫婧珠的女兒,你必須努力成為最耀眼的那顆明月。
身為溫靜珠的女兒,你一定要時刻保持警惕,不能讓自己的位置被超越。
身為溫婧珠的女兒,你不能有絲毫的退步和失誤,更不能有半點落人口舌的話柄和弱點。
否則,你怎麼能做溫婧珠的女兒?
從小到大,溫籬被灌輸的都是這樣的思想。
她習慣了情緒不外露,習慣了對誰都保留幾分,習慣了暗自揣摩旁人的神情判斷其心思,習慣了将所有不如意的情形怪罪于自己,習慣了聽從,習慣了不反抗……
隻是因為,她是溫靜珠的女兒。
她必須努力地讓自己的母親開心。
一直到夏爾爾出事,她歉疚、傷心,怅然。
可面對一個曾在她面前活潑可愛地叫着她阿姨的,她女兒最好的朋友的離世,溫靜珠竟然能表現得那麼冷漠。
那一瞬間,溫籬好像忽然意識到,自己對她來說,大抵也是可有可無的,她要的并不是一個擁有血脈關系的女兒,隻是想要一個完美無瑕的傑作。
失去傑作,她可能還會惋惜;可沒了女兒,她卻不見得會難過。
“姐姐。”溫潤見氣氛不對,再次出聲試圖轉移話題,“聽爸爸說你和那個遊家三少爺好事将近了?”
溫靜珠冷笑:“要不怎麼最近這麼硬氣呢,我管不住她了。”
“如果這麼想讓你比較開心的話,随便吧。”溫籬本來是打算回來收拾東西的,這下也沒了心情,直接轉身往門外走,任由溫潤在身後叫她也沒停步。
闖出家門,仿佛終于可以透了口氣,她擡頭望了望天空。
彼時夜色已然悄然來臨。
溫籬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遠了些,有些疲倦地停下腳步,靜靜地蹲在路邊,伸手環抱住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
視線裡出現一雙皮鞋,順着筆挺的西裝褲往上,她看到男人半明半暗隐于夜色的五官,怔怔開口:“遊凜肅。”
周遭寂靜無聲,隻偶爾能聽到幾聲蟲吟。
低低的,一聲又一聲。
或緩慢或急促地穿梭着。
撞的草叢跟着搖搖曳曳。
有風吹來,青草的影子疊在他們的影子之上。
空白部分被填滿,兩人的影子仿佛相容在一起。
遊凜肅低睨着她:“跟我走嗎?”
溫籬仰視着他,點了點頭。
而後整個人被他打橫抱起。
力道從禁锢在腰間的大手上傳出來,他眸底隐晦又暗藏洶湧,拍闆釘錘地告訴她:“你沒有反悔的機會了。”